两人在这又脏又乱的小酒馆中看着不断有人推门而出,他们中有走私者、有佣兵、有普通的农民工匠……数不尽的新面孔,不新鲜的老故事。
提尔从未见过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他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从“农民怎么种地”、“走私者是什么人”到“他们也喜欢这里吗”、“芬里尔哥哥就是管着所有人的总督吗”……
所有的问题缪宣都一一回答,他的态度非常认真,并不会应为这些知识尝试而敷衍了事。
缪宣不会喝醉,他就这样一杯杯地续酒,而提尔仍旧捧着最开始的那一杯。
慢慢的,入夜了,得空的人越来越多,酒馆终于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人,昏暗的光线内全部都是大声的喧哗,劣质食物的香气中混着淡淡的血腥味与腐臭味,几场斗殴接连爆发,又很快被处理,老板娘像是蝴蝶一般飞舞在人群中,媚眼如丝。
提尔看得眼花缭乱,这充满了鲜活生气的场面是如此吸引人。
缪宣明白他的感受,就在此时,他看到了一个推门而入的人手中抱着一个有着半圆面乐器的人,忍不住笑了笑:“……是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提尔只在书上看过这种人,此时他既兴奋又期待地看着门口。
对于边城区域来说,吟游诗人是很少见的,喧闹的酒馆安静了一些,人们催促着抱着琴的男人,纷纷等待着他助兴的歌曲。
吟游诗人也不再废话,他当即就站到了酒馆正中央的c位上,轻轻拨动了琴弦。
虽不悠扬但流畅的歌声从他的口中吐出,那是歌颂光明神降下日轮的诗歌,也是所有吟游诗人都会的调子。
老板娘斜斜靠在柜台边,随着歌声荒腔走板地哼唱,酒客们听着歌声中辉煌的日轮,竟然有几个汉子落下泪来。
“哥哥。”提尔突然轻轻问道,“哥哥,圣安珀的日轮真的要落下了吗?”
缪宣:“……是的。”
“他们……是因为这个而在哭泣吗?”提尔又问。
缪宣叹了口气:“不仅如此,他们是圣苏卡边城的人。”
亲眼所见的是陨落的太阳,高高的围墙挡住了所有渴望逃命的百姓,血腥的气息日日从狼牙飘来,最初是哭喊哀求,到了如今只剩下无尽的沉默。
即将落下的日轮就像是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死亡,那令人惶恐的死期一步步逼近——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偏偏边城区又都是没什么社会地位的群众,他们注定了是会被牺牲的第一批,连看着日轮自我欺骗都做不到。
兔死狐悲?前路迷茫?庆幸不已?
没有人知道。
提尔明白了一点:“他们是担心圣苏卡的日轮也陨落吗?”
缪宣将手中的酒喝尽:“也许吧。”
吟游诗人的歌曲结束了,他灌了一杯酒,开始了第二首,这一次他唱的又是广大人民群众耳熟能详的曲子。
歌颂的是几位英勇的骑士,他们战功累累,他们平定叛乱。
然而这首歌却并不像是第一首那样让人喜爱,酒馆中的氛围渐渐变了。
提尔敏感地捕捉到了这点,他有些紧张地靠近了缪宣:“怎么回事……”
缪宣按住了这孩子:“这首歌曲在歌颂平乱城市,战乱城市是曾经陨落的圣西亚,叛乱的起因是因为外墙的人想要进入内墙。”
圣西亚在陨落前曾爆发过一次恐怖的战乱,临近城市几乎被乱民冲垮,从此以后为了控制光明防线,圣路弥尔这才设立了镇守防线的边境总督这个职业。
也就是说,被日轮放弃的城市,在这个世界的文化认知中,是活该被抛弃的。
光明神放弃了他们。
哭声渐止,人们的表情逐渐变化。
终于,一个喝高了的汉子将手中的酒杯一砸,疯道:“住口!别唱了你这个女表子!光明神保佑那些骑士老爷可不保佑我!这日轮就让他落下!”
新的斗殴瞬间爆发,吟游诗人大概走过不少地方,竟然也有几手,他动作极快地窜到了老板娘身后,而裹乱的汉子立刻被人扔了出去。
酒馆中的斗殴很快被制止,但这里的环境已经不再适合卖唱了,吟游诗人眨眼就溜了,谁也不晓得他是怎么跑的。
缪宣倒是清清楚楚看明白了他的逃跑路线,不过这歌手与他也无关,他又续了一杯酒。
这间酒馆的老板娘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不过缪宣每次来都是千杯不醉出手阔绰,再加之外形优秀,因此才格外得老板娘的青睐。
提尔也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那一杯喝完了。
但他的神情看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开心:“哥哥,为什么……会有人想要让日轮陨落呢?”
缪宣:“……”
好问题,你芬里尔哥哥的毕生愿望也是这个。
“他也是光明的子民对不对?”提尔回忆着那个被扔出去的汉子,困惑不已,“他有这棕色的头发和眼睛呢,难道会有人不喜欢光明吗?”
“不,他并不是不喜欢光……”缪宣叹了口气,“是因为别的原因。”
提尔仍旧是不可思议:“什么?”
这一次的回答,让缪宣犹豫了很久:“曾经我也不明白这些事情,但是……”
他终究还是说了,“我给你讲一个——嗯,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世界,它被分成了两半,上面那一半拥有着不落的日轮,而下面那一半没有太、不,是没有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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