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一直不说话。
但韦恩并未感到不安,也没有因为温的不回应觉得自己不被理解。人与人的沟通多半都会以失败告终,可他和温之间从未出现过这样的问题。
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奇特的共鸣,他能理解,她也能理解。他多年来致力于表现得对此毫不在意,温连他的回避也能读懂。
她接受了。一次又一次。
她把整个人生都放在他身上,也沉默地遵从他的所有决定,不做丝毫反抗。
温说:“我觉得你是对的。我不喜欢。可你是对的。”
她看到无数蝴蝶在房间里飞舞,也分不清这是不是幻象。浓稠的黑暗包裹了房间,她觉得很冷,太冷了。也许她听到了一个轻微的笑声。是莱昂纳多吗?他在看着此刻发生的事吗?体内的脏器似乎都在抽搐,她眩晕到无法听到任何声音……世界是真的吗?世界是假的吗?这样的问题到底有没有答案?
时间凝滞了。
温想要从所有的困惑中逃走,更想要歇斯底里地痛哭。她靠在布鲁斯的怀里,仿佛她才刚从这具身体里醒来,在懵懂中看到了第一个将她从窒息般的黑暗里救出的人。
他总是伴随着错乱的幻觉和痛苦一起到来,冰冷,阴郁,理性得近乎非人;他浸泡在恶意的污水里,可每一次对视,他都闪烁着温暖的光辉。
她迫切地希望能相信什么。
她并不十分恐惧,或者悲伤,她只是总感到迷茫。太多问题了,太多不确定了,太多感受了……多到她无力承担这些。
“你说跳舞的时候,聚光灯照不到的地方会有很多女孩儿看着我。”温停顿了一下,“你知道——”
“我知道。”韦恩说。
这显然是一个避无可避的话题。关于她们在这个家庭里的感受,作为唯一一个不具有另一个超级英雄身份的成员,她们到底是以何种心情看着他们的?
“我没有你们的天赋。”她们说,“为什么?”
这个提问听起来没有半分疑惑,可力道没有消减半分。
她们几乎在用整个人生问这个问题。没有嚎叫、哭泣和痛苦,甚至连嗓音都压得极低,然而这种困惑令她们呕心到枯竭。那旺盛的激情和热烈的感情使接近的人轻易落入深井,在错觉中误以为自己与她们心意相通。
她们让人感情用事,这感染力是可怕的天赋——却不是她想要的天赋。
最糟糕的是,尽管韦恩能从理智上理解她们的困惑,可却怎么也做不到从感性上与她共情。整个家庭的人都是如此,他们都是有天赋成为超级英雄也确实成为了超级英雄的人,即使连阿尔弗雷德也参与其中,只不过并不在公众面前亮相,唯独她们完全被隔离在外。
她是怀着什么心情旁观这一切的?
温蒂的愤怒直白得一眼就能看透,温和温蒂并不完全相同。
这是最令韦恩感到费解的地方。
温的反应始终藏在他接触不到的那个心灵世界,他可以说是非常了解温,也可以说是完全不了解温。过去他一直避免思索这点,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和温相关的一切都是充满了感性的。纯粹感性,那正是他最不擅长的部分。
“为什么?”韦恩说,“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
没有人比他更深刻地清楚温到底想问是什么。大言不惭地说,他是最懂得成为一个英雄需要付出多少的人,她们的疑惑也绝不是简单的愤怒和自怜。
那更像是一个站在门外的人透过门缝看到门内的景象,她们看见那道辉光,感受到它的温暖,却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所能得到的只有一缕余辉,永远没有机会踏足其中。
她们或许是有点恨他们的,可同时又恨自己居然胆敢去恨。
所以温蒂才自始至终都那么愤怒,却不情愿把导致愤怒的最本质的理由宣之于口;而温,她最为清楚明白地理解了,也接受了,她直面自己的嫉妒,并最终通过强迫自己无欲无求获得解脱。
她们都没能真正解脱。
门外的风景其实也很美好,是和门内不同的另一种美好。
——然而这句话,不能由门内的人说。
“我过得很好。”温没头没脑地跳到了新话题上,“新的世界,新的态度,新的未来。我不想知道答案了,布鲁斯,我在做选择的那一刻就放弃了得到答案的可能。我想我刚才问那么多只是因为……”
她忽然笑了一下,仰起脸来,平静又坦然。
她们的脸上不再有无力的孩子才会有的表情了,也许她还没有找到目标并决意为此而燃烧,就像他们为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燃烧一样,但她已经准备好度过自己的人生。
她们不再需要那缕余辉了。
她们终究会打开一道新的大门,走进去,成为门内的光源。
“……因为在你面前,我永远觉得我又弱又小。”她们说,“我没有办法从你的光环里逃脱。”
韦恩低头看着她,隔了一会儿后,他说:“我知道。”
温摸了摸他的后背:“这是为我们流的血吗?”
“我为你们流的血可不止这一点。”
温又问:“你也为我们流过泪吗?”
“和你们为我流的泪一样多。”
“我希望我也能为你流血。”
韦恩温柔地回答她:“那我为你们流的泪就要比你们为我流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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