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七的床被三名穿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围着。
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床侧,她那只被数根管子缠着的手腕。
那截手腕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截手腕以前搭过她的手腕,校服的白衬衫总是挽到中间,系着每周都不重复的绳链;那截手腕还帮她戴过围巾,碰触过她的耳根与颈部。
不是现在这样。
眼睛酸,听见旁侧淡淡一声:你是我女儿的同学吗?
侧头,与刚刚站起身的女人对上眼,她的身上围着一条薄毯子,握着保温瓶走到窗玻璃旁,发丝不甚整齐,眼内有轻微血丝,打量她,平和地问:还是朋友?同事?
董西不答,董西的眼睛很红。
班卫说:这是龙七的妈妈,龙阿姨。
阿姨好。
应该是朋友了,龙梓仪说,往病房内没有力度地一指,我这女儿跟我一样,认脸,就爱跟长得好看的交朋友你来看她?
点头。
你是本地人吗?
摇头:今早的飞机。
赶航班来的啊,龙梓仪应,又往病房内看,等收回视线,眼内也红,沙着嗓子笑一声,她这德行还能交到这样的朋友,我真没想到。
是这句话崩了心态,摧了一早赶路的疲惫,与半个青春的坚强。
眼眶红,眼泪无声地往外落,龙梓仪看着,说:没事的没事她没事。
你在念书,给学校请假过来的吧。她脾气大,你能忍,你能想到来看看她,阿姨挺欣慰。
阿姨平时挺少管她的,什么也不知道。
来回的机票多少?给你报销吧,你给阿姨说
一下子上前抱住她的妈妈,龙梓仪的步子猝不及防地往后退半步,董西的下巴埋在她的肩上,轻哽一声,一句也没回答,龙梓仪的肢体顿半秒后,将手中的保温瓶递向班卫,而后轻轻抚她的后肩:没事,她就动个小手术。
不应声,心内的情绪涌得越来越厉害,咬着下唇压着哽咽,无怨,无恨,只揽紧她妈妈的肩膀,紧紧揽着,眼泪在掉,龙梓仪徐徐地拍着她的肩,真当她是自己女儿的朋友,反复地安慰与抚拍,最后,像是透彻,也像随口,叹一声:看来我女儿,没少让人受委屈。
局内的人,局外的人。
良久,收拾情绪,在休憩椅上坐,围着披肩低着头,长发夹在耳后,盖住半边脸。
龙七的妈妈留守一夜,被身旁的人劝着回酒店休息了。
一罐温的奶咖递到手上,抬头看的时候,靳译肯落座在隔壁,手中拿着另一罐咖啡,在场的人都疲惫,他恰恰是最不打算休息的人,还有精神,但精神也所剩无几,他坐下的同时,往对面座椅上的班卫递一句:你别守了,回去休息吧。
班卫看他,他斜了斜额,言语之外又给了班卫一个肢体上的劝告,班卫原本不动,后来轻微点头:那行嘉葵说她十点来轮班,等她到了你回酒店休息休息,至少睡一会儿,没人撑得过几个日夜的。
他不应声。
班卫接着同他一样,手肘抵向膝盖,身子朝这边倾,眼睛则警觉地朝长廊另一侧探去,董西顺着视线看,看见东边长廊转角处站着的几个人,一个精神萎靡的男生,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认出前者是新闻视频画面中救起龙七的人,后者是与龙七有电影合作的臧习浦,男生的对面又站着两个正在问话做笔录的人,像警察,班卫的视线探回来,看靳译肯:他怎么办?让他留这?还是我带着回酒店继续盯着?我觉得他叔迟早管这事。
他叔不走,他就不敢走。
没回关于留不留的问题,他淡淡说这句,班卫沉思两三秒,点头:我照你说的,已经找人把监控里出现过的人脸和在场人员名单对应,那个监控器的角度其实有死角,不一定录了每个人,但,反正,试试。
顿了顿,又说:按照目前几个人的供词和监控里的情况,差不多和臧思明说的属实,但有一个时间点有些奇怪,出事前十分钟,本来一楼还算空旷,但突然之间好像所有人都聚到甲板,很拥挤,我问了,简宜臻说那个时候看见了海豚,所以大家才会下来,她手机里还录了当时拍的海豚
你在场的时候,他打断,有没有看见游艇上的服务生?
班卫一怔:游艇上有服务生?
查没查过海上急救的快艇派了几艘?
班卫没答上来。
靳译肯看着他的反应,没再说别的,斜额:你别想这些了,回去睡一觉。
班卫收神,点头,起身,向董西眼神告别了一下,董西目视他走,等人折过转弯口后,她的手心抚着温热的奶咖罐,轻问:怎么回事?
他的手肘撑着膝盖,食指与拇指摁着眉心处的鼻梁,闭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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