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机、心电监护、麻醉机、输液泵,被各种医疗器械包围的阿随无声无息躺在病床上,姜昀祺站着望了很久。
话多,不着调,胆子小,超怕姜正河,是阿随,生生挨了姜正河两枪,救了自己一命的,也是阿随。
闭上眼就能跳出的画面:血汩汩从手心淌过,阿随没什么意识了,身体痉挛似的抽搐,每一下,手心都是一阵温热血液。
姜昀祺死死抱着他,张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直到裴辙过来。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姜昀祺这辈子不会忘记。
宋姨陪姜昀祺看了会,心里酸涩,就先去外面等。
姜昀祺低着头沉默走出ICU的时候,看到宋姨在悄悄抹眼泪。
姜昀祺想起那天下午在家,阿随和自己坐一起吃宋姨拌的面,后来被姜正河带走的路上,阿随还说宋姨拌的面天下第一好吃。
姜昀祺走到宋姨身边,搂住宋姨肩膀,没说话。
“我看那孩子和你差不多大,就要遭这样罪……”宋姨拍了拍姜昀祺后背,叹气好久,开口时嗓子再次哽住:“要是换成昀祺你,可让姨怎么办……”
“宋姨,对不起。”
宋姨摇了摇头,又拍了下姜昀祺后背,轻声:“会好的会好的……”
姜昀祺觉得自己也应该去和裴辙道个歉,可直到四天后出院,姜昀祺都没再见过裴辙。
宋姨说裴辙出差开会去了,下周估计能回来。
姜昀祺小心翼翼等了一周,没等到裴辙。
裴辙打过几次电话回来,都是宋姨去接,说几句换姜昀祺听。
裴辙语气和往常并无二致,问的问题也家常,无非嘱咐好好学习,不要生病。姜昀祺态度端正,一应一答清清楚楚,莫名有种改过自新的意味在里头。
就是不知道裴辙有没有察觉。
姜昀祺特别希望裴辙察觉,转念担心自己太冒进,显得刻意、不真诚。之后几次电话就表现得很含蓄了,可翻来覆去,又想,是不是含蓄过头了?表决心还是明白坚定点好,不能含糊。
如此周折,每次接电话姜昀祺都要酝酿好一会,查漏补缺,以求精益求精。
而裴辙,每次打完电话心情都是不错的。
喻呈安发现一个规律,没打电话之前的裴辙,雷厉风行,数据破绽一点一个准。打完电话之后的裴辙,多了那么些不仔细察觉压根看不出来的慢悠悠,好像在分心回想什么。
会议告一段落,裴辙赶回来的时候,距离姜昀祺出院已经过去半月多,距离姜昀祺春季开学奋战高考,只有两天。
经历了春寒料峭,天气正式回暖。
裴辙回来当天,闻措电话就打了来,让裴辙带着姜昀祺宋姨一起来家里吃顿饭。
裴玥断断续续歇家里养胎,大半月里稳定不少,加上遂浒结案,心病消除,情绪也渐渐恢复。雯雯想弟弟想疯了,天天对着裴玥肚子弟弟长弟弟短,弄得裴玥想给她报个寒假兴趣班。
闻措却很欣赏自家闺女这种念经许愿模式,暗中鼓励不少。
裴辙接到电话的时候,姜昀祺还不知道他回来了,正在书房狂赶寒假作业。
林西瑶电话助力,一边嗑瓜子一边吐槽:“你完了,你死定了,老陶的语文十篇大作文你居然一个字没写,你完了,你死定了,老陶本来就看你不顺眼了,总之,云神,你完了,你死定了,还有两天,你不睡觉啦?”
姜昀祺把十张大作文纸摊开,放弃道:“除了这个我都写完了。我这两天赶赶,能赶多少——”
裴辙眼神严厉,站书房门口盯着他。
“——我努力写!总会写出来的!再见!”
姜昀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了电话,趴桌上整理作文纸,然后坐下来咬着笔去看最上面一张作文题目,嘴里叽里咕噜超小声:“惠特曼曾说过,永远面对阳光,阴影自然会被抛、抛在身后。请准确理解名句内容,联系自己的生活和、和感受……”
渐小渐无声。
眼睫颤得飞快,姜昀祺一点点抬起眼皮往门口瞅。
裴辙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姜昀祺呆住,握着的笔一下松了。
往常不是这样的……
眼眶立刻泛红,姜昀祺低头咬住下唇。
往常不是这样的。
往常,裴辙会走过来问自己在做什么,或者拿走自己的手机,干脆没收,或者会警告自己好好做作业。
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句话不说,一个动作没有就离开。
姜昀祺不敢去想这意味着什么,脑子却控制不住,像是有了自主意识,不顾身体的害怕抗拒,转得飞快。
好像不想管自己了,好像真的不会原谅自己了,所以自己做什么都无所谓。
姜昀祺越想越难过,趴在桌前捂住眼睛。
后来没捂住,眼泪渗出指缝往下掉,肩膀缩着一抖一抖,哭得沉浸,完全没有察觉再次走到身旁的裴辙。
裴辙垂眸看了会独自哭泣的姜昀祺。
照理说应该是有免疫力的。
姜昀祺在他面前输出眼泪的情况十次里有三四次,更不要说那些发大水似的输出,架势能把自己哭昏。
有时候裴辙忍不住琢磨,姜昀祺到底哪来这么多眼泪。
偷偷哭,小声哭,大声哭,边吸鼻涕边哭,边说自个的理边对着他哭,裴辙暗自总结了下,虽然都是哭,模式还真没有重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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