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成不觉呆了呆。
陆子洵望他一眼,脸色一沉:“秦成,回去。”
秦成倏地回神:“大人?”
陆子洵再未看他,只蹙眉道:“回去。”
直到厢房只留他一人,陆子洵方才缓缓吐出胸口郁结之气,扭头朝阑窗外望着。
他在此待了良久,却说不上任何缘由。
他看着她熟稔的推着板车而来,市井之中熙熙攘攘、鱼龙混杂,独她或是静默不语,或是眯眼一笑。
以往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首富千金,而今却以卖馄饨为生。
也曾纵马而驰眉目张扬的女子,却只推着简陋的板车。
当年苏府出事,他曾想过如何安排她的后半生的。
可是,她却从未想过来找他。
面前的茶早已凉透,陆子洵却恍然未觉,拿起仰头一饮而尽,茶所经之处,肺腑一片冰冷。
而后,他起身,缓缓走了出去。
……
今日生意甚是不错。
细细算下来,赚了足有一钱银子。
苏棠看了眼天色,她手受伤,行动迟缓了些,当提早收拾才是。
只是方才侧身,便听见身后一人道:“一碗馄饨。”嗓音儒雅醇厚。
苏棠不疑有他,笑应:“好……”
余下的话,却在看清身后人时戛然而止,脸上的笑都凝结住。
陆子洵。
他依旧如以往爱穿青色衣裳,身姿颀长如竹,雅然若玉,正站在那儿望着她。
看来,昨日并非错觉了。
苏棠垂眸,她想过,总有一日会碰见陆子洵,只未想到这般快。
“苏棠,”陆子洵唤她的名字,唇角的笑如以往,“好久不……”
话顿住,他垂眸定定看着面前的女子。
“民女叩见陆大人。”苏棠半跪在地上,声音恭谨疏远。
陆子洵的笑僵在脸上,胸口的郁结之气又来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轻舒一口气:“你不必如此多礼。”他沉声道。
苏棠面色平和:“还是多礼的好。”
陆子洵看着她,肌肤莹白,青丝微乱,却无形中将他隔了开来,最终他应:“起来吧。”
苏棠安静站起身,垂首立在一旁。
除了初初见他的惊鸿一瞥,她再未看他一眼。
陆子洵立在原处好一会儿,一旁汤锅中咕噜冒着泡,热气拂面,带来阵阵熟悉的清香。
他从不知,这个味道于他竟这般深刻。
“可还有馄……”
“大人,今日打烊了。”未等陆子洵说完,苏棠已经打断了他。
陆子洵定定望着她,一旁尚还有几枚馄饨,她只是不愿了。
以往他们曾有婚约,而今却不过陌路之人。
陆子洵轻叹:“苏棠,你恨我。”语气如了然,如叹息。
苏棠认真摇摇头:“我不恨你。”
陆子洵望着她。
“爹犯了错,理应受罚,陆大人一心为民,不忍百姓因权势争夺而处于水深火热之间,以一个苏家,换举国安宁,是值得的。”苏棠说到此,笑了笑抬头,看着陆子洵,“可是陆大人,我是苏家人。”
她是被毁的苏家,所以,她有资格不为这份安宁而欢愉。
时,冷风乍起,吹得她一缕碎发到脸庞。
陆子洵目光恍惚了下,晃了晃神,手摩挲了下袖口中的钱袋:“那你也大可不必做这等繁劳之事,”他将钱袋拿出,“我可以给你银钱……”
“陆大人觉得,我值多少银子?”苏棠反问,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钱袋上,鸦青色的绸子一角,绣着一朵海棠花。
苏棠避开目光,容色无恙。
陆子洵拿着钱袋的手顿住,一时语塞,竟再不知如何言语。
“天色不早了,陆大人该回了,若旁人见到,只怕会有闲言碎语。”苏棠安静道,“不过我毕竟也在教坊司待过,若陆大人心中觉得这钱袋的钱能买下我,留下也可……”
“苏棠!”陆子洵的声音紧绷,最终将钱袋收了起来,望她一眼,转身离去。
青色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苏棠收回目光,继续慢慢收拾眼前的桌凳。
说不恨,是真的。
可说不怨,却是假的。
“阿姐倒是好本事。”一旁,少年正处变声时沙哑的嗓音,带着几分讥诮与阴阳怪气。
郁殊自昨夜发觉能走路后,今日便一直扶着床榻,练习有些僵硬的左腿。
他本如以往一般,或是思虑朝堂之事,或是想到心上佳人,却如何都沉不下心思。满脑子尽是昨夜苏棠与隔壁那男人在夜色中相携归来的身影。
他将此归结为:他虽曾被生母、秦若依抛弃过,但决不允许被一个本对自己忠诚的人抛弃!
所以,黄昏之前,他便出了院子,一瘸一拐朝这边走,赶在隔壁那个野男人之前到来。
可是,没了隔壁那个野男人,竟……还有一个!
起初他并未认出,只觉眼熟,待走进方才察觉,是陆子洵,户部侍郎,国之栋梁。
当年他手掌天下权时,对文武百官尽数知悉,陆子洵确是难得的清白之人。
可他也听闻,陆子洵和前首富苏家之女苏棠,曾是有过婚约的。
经年未见,再续前缘,听着多么美好,多常见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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