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头,望向躺在棺材里的银发少女。
入殓师为她化了妆,用暖色的妆粉遮住了死白的肌肤,用胭脂点缀了她惨白的唇色,最后妙手一笔,在她的眼尾勾出淡金色的花晕。
她实在是个很美的女子,哪怕她的气质时常模糊了她的外貌和年龄,但谁都没法反驳,她生得极为美丽。
——那种,刹那间照亮尘世,足以套人半生的美丽。
产屋敷辉利哉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夜晚的露水甚至在他的衣袂发梢凝出了淡薄的水汽。
天光将曦,如偶人般静坐了一夜的男孩才缓缓回过神来,仿佛突然有了生气,他呼出一口白雾,任由雾气氤氲着他清丽的眉宇。
辉利哉慢慢地转动着那双过于黝黑的眼珠子,他不由得想起了初见的那一天,他也是这般随着母亲跪坐了一夜,只为求得神宫之女为妻。
他懂事,也听话,但他心里其实藏着淡淡的厌倦。
辉利哉跟他的父亲不一样,从来都不一样——比起极富人情味又早已将“温柔”二字刻进了骨子里的父亲,辉利哉还太过年轻。
年轻得锋芒毕露,傲气难掩。
对于必须依靠神宫之女才能苟活的宿命,辉利哉感到厌倦,正如那一夜长跪,满心疲累。
产屋敷家的继承人生来聪颖,少年老成,能够整合一切局势情报分析出最为合理的“未来”,几乎可以做到“预知”。
耀哉如此,辉利哉更是如此,但是过于冷静理智,性情自然难免淡薄。
因为命格早夭,所以从小被当做女孩培养长大,产屋敷家的男孩在这过程中便自然而然地沾染了一种柔和,举手投足极尽文雅,在身份转变之后就成了表相。
——让人错以为他们生来温柔。
“从我记事开始,父亲就告诉我,鬼杀队的使命便是恶鬼杀灭,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所有人都是可以牺牲的,包括身为鬼杀队家主的父亲,也是如此。”
想到亡魂可能化为思念体停留于世,小小的男孩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棺中少女冰凉的脸。
“而他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确是能做到的,他有牺牲别人的果敢,也有自我牺牲的觉悟,所以他能为了赌一个没有无惨的未来,而抵上母亲和姐姐的性命。”
“我最先从父亲身上学到的,不是他的才学与知识,而是这种……残酷的觉悟。”
所以,在发现光明咒是用她的血绘就而成时,他没有说——因为为了灭杀恶鬼,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在她取走柱们的日轮刀进行重铸时,他保持了沉默,没有阻止——哪怕他知道她的血液是唤醒赫刀的秘密,他也没说。
在她微笑着递来那杯金色的茶水时,他没有拒绝——他还有活下来的价值,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做出最必要的牺牲。
“我知道,这一年里,你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我也知道,最后的决战里,那酷似斑纹一样的刺青代表了什么……”
男孩喃喃低语着,话语却渐渐破碎得不成语调,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你、你对我说,不要害怕,也不要忐忑……只要按照父亲教我的那般去做,不管我的决策正确与否,你都会成为我的主心骨。”
“父亲、母亲、姐姐、妹妹……他们对我的要求,从来只有‘责任’,只有你、只有你会心疼我……”
“但我还是……将你利用到死。”
——明明他能够“预知”。
男孩脊梁笔直地跪坐着,即便胸腔内激荡的情绪令他无法控制地颤抖,他也不曾弯折了腰骨。
她倒下的身影,像恶鬼的利爪般将他撕裂。
那一瞬间沉寂的岂止是众人劫后余生的欢笑?还有他的心跳。
他想起那天的初遇,那个像光明一般照亮了他整个世界的银发少女,她持剑回眸,四目相对,那么温柔地轻勾唇角。
“我不想一直被你当做孩子,我本也不是什么孩子,产屋敷家根本就……不需要孩子。”
“我只是决心等我长大一点、再长大一点……便遵从那可憎的宿命去牵住你的手,如果是你的话,大概连这样悲哀的宿命都会变成幸福的芽种。”
——曾经那般憧憬过。
“可是我想,直到最后,我留给你的印象除了怯懦的沉默,冲动的鲁莽,便什么都不剩了。”
连为她落泪,都只能在今夜——走出这扇门,他就必须是产屋敷第九十八代家主。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但我发誓,我的余生——”
“一定会为人类而战的。”
……
吱嘎——紧闭一夜的门,开了。
抱着剑打瞌睡的炭治郎从梦中惊醒,仓皇抬头,却是看见男孩踱步而来,面容冰冷而又惨白。
“主公……大人?”
炭治郎喃喃出声,只觉得主公一夜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炭治郎,早安。”男孩抬头,忽而勾起唇角,朝着他温和一笑,“打起精神来啊,鬼王虽然死了,但世间恶鬼还未杀灭呢。”
晨曦的第一缕光破开重重乌云,照在了身影单薄的男孩身上。
他眉目清俊,眸如静水,但那笑容却几乎将“温柔”二字刻进了骨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