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逃,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少年的背影在阴暗朦胧的夜色显得格外单薄,织田作一直等到少年重新站直身体才再次迈开脚步向少年走了过去。
他并未掩盖自己的脚步声,平稳的节奏在寂静的空气中非常清晰。物吉贞宗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审神者,那一瞬间胁差少年的肩头似乎僵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侧过身来,然后向着审神者深深鞠躬。
“对不起。”物吉贞宗低垂着头颅,用轻微发颤的声音和快要满溢出来的歉意说道。
他很清楚自己的行为有多不合时宜。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破坏审神者的兴致,对于本丸的刀剑来说,能够像这样和审神者轻松的共进一餐的机会其实寥寥无几,大家都很珍惜审神者的善意。
他并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审神者对其他刀剑产生了不好的印象,只是在那一瞬间,审神者丝毫不含恶意的一句话语也会令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那些突然汹涌到快要将他淹没吞噬的情绪,他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把事情变得更糟,只能一味的想要退避和逃离。
物吉贞宗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了深深的厌恶和恐惧。
织田作轻轻地叹了口气,换来胁差少年闭了闭眼。
虽然没有想过审神者会特意出来来找自己,但就在他已经准备好接受责备的时候,织田作却只是伸出手越过少年柔软的发顶,轻轻落在少年的肩上。
“陪我走一走吧。”织田作说。
本丸本身也没有多大,除了审神者和付丧神们居住的庭院外,就只有一片不算非常广袤的田地和连接田地与水道的矮山。织田作走在前边,带着少年一直走上山坡,最后在一株巨大的樱树下停了下来。
每座本丸都有一株万叶樱,眼下的这一株樱树就是前任审神者亲手种下,一度濒临干枯,又在织田作接手后重新焕发了活力,继续无忧无虑的生长,然后终有一日将会开放。
织田作在樱树下坐下来,背靠着厚实的树干,一条长腿随意曲起。
从这里可以看到本丸里明亮的几点灯火也能望见天边明暗闪烁的星光。但织田作却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些,而是看向安静伫立的胁差少年,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
“……”少年并没有靠近,他的神情有些模糊,沉默了很久才抬了抬头,像自言自语般轻轻开口询问:“您为什么需要一振物吉贞宗呢?”
或者更准确的说,为什么要将他带回来呢?
织田作没有说话。
似乎是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斥责,又似乎是因为审神者的气息太过平和,物吉贞宗顿了顿,终于剖开了内心说出了一直掩藏的想法。
物吉贞宗是渴望得到审神者关爱和信任的刀。
准确的说,没有刀剑不需要审神者的喜爱,但正是因为渴望得到关注和喜爱,物吉贞宗才会乐观、认真、努力,才会不停强调自己可以给审神者带来好运。
他是真的这样期盼的。
前任审神者喜欢稀有的刀剑,所以物吉贞宗永远都记得当审神者得到稀有的自己,又在之后接连锻造出了鹤先生和一期一振的时候是如何的开心与神采飞扬。
审神者将本该分摊在其他刀剑身上的关注都分给了他,可他在那之后却一次都没有达成过审神者的期待。
一次都没有过。
审神者并不算是一个宽和善良的人,在心愿长期得不到满足后,审神者投注在物吉贞宗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冷淡和执拗,本丸里常见刀剑的生活也越来越困难。
如果能够锻造出稀有刀剑就好了。
如果能够锻造出稀有刀剑,审神者就不会那样失望,本丸中的环境也能更加轻松一些吧。
如果他能够再有用一点就好了。
然而事实却是本该改变这一切,也有责任改变这一切的他什么都没有做成。
相反,是他造成了一切不好的结果。
如果换做鹤丸国永或是其他刀剑来讲述这座本丸的事,他们应该都会提到胁差少年每天沐浴在审神者失望的目光下需要承担多大的压力。
笑容、精力、生机和眼中的光彩,这些都在飞速消失,但物吉贞宗的语气中却只有自责和浓稠到化不开的忧伤。
在时之政府接受调查时,他被迫一边又一边的回忆从他诞生到审神者遇害的每个细节,而每一次,胁差少年都在不断的质疑自身——他真的是一振能带来幸运的刀吗?
如果是的话,那为什么他的主人死了,他却还活着?
所以不是的。
他只是个因为想要得到宠爱就满嘴谎言又自私卑劣的讨厌鬼而已。
他根本不可能给任何人带来幸运。
“……对不起,我不是一振能带来幸运的刀。”胁差少年声音哽咽。
“对不起,我害死了我的主人,也没办法给您带来好运。”
“对不起。”
他不能再被任何人抱有期待了。
少年的眼泪滴进泥土里,周身的气息却突然泛起了深深的不祥。
他在否认自身。
而否认自身会让刀剑暗堕。
织田作很快意识到了这点,于是下一刻,他伸出手握住胁差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他拉进了怀里。
物吉贞宗的心口泛起疼痛,但面上却终于带出了如释重负般的微笑。他的视线被泪水模糊,透过衣衫可以感受到审神者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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