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茂朝义游刃有余的对待时常让年轻的阴阳师感到不公平,甚至在料想自身的缺陷被发现后,明白他会为之难过一样,完全不在意自己,只是疑惑他为什么还会生气一样。
所以安倍晴明的远离,或许不止是因为要逃开什么,还是在拒绝承认这份不公平。
太幼稚了。
阴阳师心想,自己真是太幼稚了。
发下弘愿,想成为大阴阳师,想知道他的名字的明明是自己,难道不是自己应该向前迈步吗。
怎么能像从没见过飞翔的大鸟的莺,迟迟才想到有一树梅还在等她?
穿过湿漉漉的林叶,安倍晴明从白藏主的背后落下,一如既往地走向那藏在树后四面通风的屋房。
细雨无声,只有在屋檐上汇成水流后滴落在青石上的声响,拦路的草木已经熟悉阴阳师的气息,纷纷在鹤羽一样的白袖扫过时缓缓倾倒到一旁。
安倍晴明轻轻喘着气,一眼扫过去,却发现贺茂朝义不在。
一支青色的竹笛横放在深色的木廊地板上,就像是等着他来拿一样,笛面上有些微的流光划过。
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安倍晴明上前踩进廊里,仔仔细细又看了一圈,确认这里的确空无一人,才有些丧气地席地而坐,拿起了那支竹笛。
小白跳入廊内的时候直接变小,抖了抖身上的水,朝主人凑了过来。
想到梅和莺的事,年轻的阴阳师虽然不觉得贺茂朝义会被谁抓走,但也觉得心口堵着一股气。
贺茂朝义灵力不强,但身边跟着的妖怪从不少,他记得自己在第一次和第二次见到对方的时候,发出的响动都是青年身边肉眼难以察觉的小妖怪传达的,才明白原来很多时候,贺茂朝义都在靠这些小小的精怪,去听去看这个世界。
他那双遍布皲裂的双眼中,从无任何苦痛和怨恨,他曾经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才会有现在的状态,又是经过了多长时间的洗涤,才变成如今这样的人物。
阴阳师在廊中垂下眼睫,半掩着眼中纷涌的情绪。
自己仗着:“为你而来”的咒,耍出这样置气的举动,真的太幼稚了。
“小白,你留在这里吧。”
安倍晴明突然侧身摸了摸小白的头,“等他回来,告诉他我拿走了笛子,我会经常去黑夜山找大天狗和妖琴师学习曲乐,学好了,就吹给他听听,让他评价一下怎么样。”
小白顶了顶少年的手才抬头,“真的不需要小白跟着晴明大人吗?”
阴阳师轻轻摇头,“最近坊间又传起了狐魅作乱的消息,老师负责去了,我也没有远行的计划,可能多会进宫做一些仪式。”
自东山道的雪灾之后,平安京周边之外各地州国都有接连不断的天灾,冻雪、风暴、海难、旱灾……落雷也频发不止,甚为古怪,安倍晴明没能离京,也无法清楚详细的情况,总隐隐觉得这些灾难来得虽不出奇,但又在某一刻像是一张大网,结连起来围住了京都。
而宫中贵人伤春悲秋,救济之手也伸不出那么多只,人们的诅咒便要源源不断涌向平安京。
阴阳寮一如既往地辛勤打工,夜不能寐。
安倍晴明安慰小白,“不用担心,灾难连年不断也不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我还要替菅原府解决梅的事,你帮我在这里,等他回来,他一般不会出门太久。”
小白点点头。
……
罡风呼啸。
黑色的巨镰收割着惶惶行走在山林中的幽魂,枉死的苦痛让他们不知来处、也不知归处,只会日日夜夜哭号不停,索着路过人的命。
地狱的鬼使像是割草一样又收割了几波,才垂下双臂把镰刀立在身边,鬼气横生的眉毛打成一个结,“太多了,数十年前海国作乱都没有死那么多人,冥府都要收不过来了。还偏偏都游离到这些山川地界里,容易被妖怪吞掉。”
白色的鬼使扬起了招魂幡,把同伴收割掉的魂灵翻转收进旗中,待回到冥府再放出来。
死去的人的魂魄如果不能好好下冥府,积怨在人世不仅害人害己,还容易被妖怪吃掉,不得转世。但枉死的人太过痛苦,不记得来路归处,容易迷失,鬼使的工作就是要收回这些魂灵。
黑发的青年拂开森林里的枝蔓,从阴影中走出来,双手慢慢拢回袖里,低声说,“海国作乱……毕竟是妖怪一方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人祸惨烈。”
这里是近丹波山野,距离平安京有一段距离,山势险峻又险阻,行商赶路的人每每都要绕路而行。如非急需,绝不会去走山壁险崖,但近日恰好有一队伍要送唐土的货物到平安京,走过此地,连日阴雨致使山石滑坡,商队全数罹难。
黑色的鬼使看向贺茂朝义,口吻不善,不过是对事不对人,“所以说人类真的很麻烦……”
贺茂朝义呵呵,这地图炮我可不认。
不要做鬼了就忘记自己也当过人。
白色的鬼使没有兄弟对细节不过脑的习惯,因为青年的话沉思了片刻,突然出声,“人祸?”
就算利欲熏心或者被京里的贵人催促,可商队罹难……不应该是因为天灾吗?
他不觉得贺茂朝义会有这样的口误。
他看向树下,果不其然,贺茂朝义停止和黑色的鬼使拌嘴,对上他的视线,便静静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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