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样。
五条悟出乎意料的冷静,只是点点头,然后便看也不看地回了五条大宅,给对方留下一个相当无情的决绝背影。
回去后,他自己在屋子里枯坐了一晚,平静地说服了自己接受那个事实。
——她死了。
白鸿,那个似乎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的白鸿,那个理应留在这座宅子里躲在自己身后安稳度过一生的白鸿,那个头也不回离开自己的身边,去到了自己不曾知晓的远方的白鸿……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死去了。
……没什么好惋惜,没什么好难过。
咒术师本来就是与死亡为伍,她所去的地方也与和平挨不上边,死亡对于咒术师来说本来就是家常便饭,五条悟既然身为最强注定会看着身边人一个个的死去,而正如那些侍奉自己的家伙所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因为他是最强,没有任何一人会对他造成威胁,而别人并没有达到自己的高度。
尚未正式成为咒术师的五条悟已经开始了咒术师的工作,而纯粹的五条悟本人在十三岁生日这一年开始迎接属于咒术师工作的附加“赠礼”——熟悉的人的死亡。
好在他与那人远隔山海,相距万里重洋,不曾亲眼目睹对方死亡的过程,而因为整个五条大宅似乎与他一同遗忘了那个曾经站在五条悟身边的少女,甚至没人为他塑造出相应悲伤的氛围。
——因为忘掉了啊。
包括那些曾经对那名少女颇为怜爱的家仆们,似乎也已经忘记了当年的白鸿。
危险,聪慧,美貌非人,险些因为年幼家主的一意孤行成为了五条家史上理由最幼稚的家主夫人;偶尔五条悟自己回忆起来小时候的事情也会对当年的幼稚行为嗤之以鼻,不过是个相处一年多的普通小丫头而已,倒也没理由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于是当所有人都已经遗忘了白鸿的时候,似乎连他本人也跟着遗忘了。
五条悟十五岁那年,族里开始着手为他挑选年龄适配家世优渥的姑娘,小心翼翼过来询问他的意见。
身形抽条手长脚长的五条家主正被迫感受着人类正常生长过程中的生长痛,周身骨骼关节又酸又麻难受得要命,他懒洋洋地挂在在椅子上懒散坐着,像是只没骨头摊成一滩的猫。
只是这只猫脾气坏得要命每一个人哄得住,族人们诚惶诚恐脑袋快要贴上地板,终于哄得这位祖宗低头瞧上一眼。
五条悟抽空回应了他们一会,随意扒拉着面前的照片,把那些妆容精致性格温柔的小姐们挑得浑身上下没一处长得正确,要么是头发不够黑要么是身材不够好,从头到脚刻薄到了头发丝的弧度不对都不行,连眼睛颜色不够好看都成了他挑剔的理由,除了完全不是正常人类范围能达到的外貌条件,紧跟着又提出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要求:
最好不是圈养出来的术师家族培养的大小姐因为那样的家伙太无聊、最好不是咒术界的人因为总共就这几个挑起来也没啥必要、但是即使不是咒术界的也要有能和自己水平差不多的实力,最好脾气够好能顺着他的要求来但是也不要一点脾气也没有总是顺着他来,要能知情知趣帮他处理好各种俗事……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后,这位祖宗难得露出一张好脸,耐着性子问,记住了吗?
……记住了。
对方点头如捣蒜,拼命应和着。
负责这项工作的家仆如何捧着这些照片进去就如何捧着出来,其他人愁眉苦脸把五条悟随口念叨出来的苛刻条件堆在一起,比划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这天底下没人能长成那样。
这就仿佛是同时具备了六眼和无下限术式、又生得一副神赐皮相的五条悟已经是人间顶配,很大程度上就不能再指望他的脾气好性子佳连内在也完美的无可挑剔,人间造物总有缺憾这点他们已经深有体会;而若是按着五条悟拎出来的条件拼凑出理想型,那大概只有神仙下凡能达到他的要求。
他们带着这个结论回去告知五条悟本人,结果提出条件的家主本人似乎是不是随口胡诌而是认认真真思考过提出的要求,得到不可能这一结论后表情瞧着比他们还要震惊。
怎么就不可能呢?
我都知道她应该长什么样你们就照着找就行,怎么就说不可能呢!?
年轻的家主嚷嚷起来,撸着袖子就回了房间。
等着!
我给你们画出来应该长什么样!
结果三天之后五条悟一点动静也无,仆从们三番五次试探没有声音,最后还是胆子大的小心推开一点门缝,瞧见屋内满地颜料和画了一半后揉皱的废弃画纸。
……家主大人?
无人回应。
画上的内容都是一样,黑发长裙面容空白的女性形象,只是那些颜料涂痕愈发潦草粗暴,星点血色溅上画布,隐匿在未干的颜料之中。
有人察觉不对慌张拽开纸门,只见家主本人撩着袖子站在画架之前,手臂内侧鲜血淋漓再一次被他自己抓挠得血肉模糊,血珠顺着他修长手指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面前的画上仍是黑发的女性半身像,五条悟染着血红的指尖点在画布上嘴唇的位置,一抹猩红艳痕横过,在整张画布之上显得极为突兀。
咒术师家族的仆从们认出五条悟随意浪费的画纸究竟是什么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