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在变模糊,听力似乎也在减弱,孟钊只能看清陆时琛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这种表情是……悲伤吗?他看着陆时琛,意识涣散地想,似乎还有焦急。
那场车祸之后,陆时琛的感情似乎有复苏的迹象,之前是愤怒,现在又是悲伤和焦急,孟钊看着陆时琛想,怎么率先复苏的这些感情,都让他这么不快乐呢?还不够,他得多活一会儿,还得让陆时琛感觉到愉悦、舒心、快活……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还得让陆时琛知道,活着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别睡,孟钊对自己说,别睡,睡过去的话,这些就都看不到了。
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附近最近的一家三甲医院门口。
因为在车上提前联系过医院,医护人员已经准备好了担架床等在门口。
陆时琛下了车,将孟钊从车内抱出来,平放到担架床上,几个工作人员快速将他抬进医院大厅的转运床上。
陆时琛不知道上一次自己躺在急诊室里,孟钊是什么感觉。但现在他意识到,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恐惧的情绪——那是一种对生命逝去的恐惧。
他一贯对生命没什么感觉,在以前的陆时琛看来,所谓人的生老病死,往小了想,就像草木枯荣,往大了想,如同朝代兴衰,不过是自然界的运行规律而已。
人死了,就会变成一张薄薄的黑白相片,被不痛不痒地嵌进墓碑,从此跟这个世界再无关联。
所以上一次,当他躺在救护车里,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快要终结时,他只觉得平静和坦然,他甚至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刻冲上去挡住那辆卡车,更不理解孟钊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紧张,手指会抖得那么厉害。
但现在,陆时琛攥紧了手指,他脑中闪过自己开着车闯进那个空旷厂房,看见一屋子血迹和血人似的孟钊,还有那把匕首向孟钊刺去的一瞬,他真实感受到了对死亡的畏惧。
这畏惧让他生出一些茫然,不知道如果自己晚到一秒,孟钊如果真的没命了,接下来他该如何在这世上自处。
似乎又不止是畏惧,是很多复杂的情绪糅合在一起,让他心脏绞痛、坐立难安,无法再保持以往的平静和镇定。
这时,急诊病房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
一直在走廊踱步的陆时琛走过去问:“怎么样了?”
“还好你们提前做了止血处理,来得又比较及时,没有引起脏器损害,”医生摘了口罩,“病人现在输了血,性命是没什么大碍了,不过暂时还在昏迷状态,具体什么时候醒过来还不好说。失血量这么大,病人身体会很虚弱,短期内肯定会出现犯困、畏寒的症状,醒过来之后多吃点补血的东西,好好养着吧。”
“嗯,”陆时琛点头道,“谢谢您。”
“唉,当警察真不容易啊,” 医生摇头道,“比我们还不容易……”
身后,孟钊被推出急诊室,陆时琛跟了上去,帮忙将移动担架床推到病房。
医生和护士给孟钊连上了24小时监测设备,又叮嘱了陆时琛几句注意事项,然后离开了病房。
陆时琛坐到病床旁边,盯着孟钊看了良久。
昏迷状态的孟钊看上去苍白且脆弱,漆黑的睫毛覆在下眼睑上,整张脸形成了黑白分明的对比。
在陆时琛的记忆里,孟钊身上一直都有一种蓬勃的、野蛮的生命力,他的生命像是自带一股韧劲,让陆时琛无法抗拒地被吸引着靠近,犹如一簇火光吸引着天生畏寒的旅人。
陆时琛伸过手,覆上孟钊的手,然后收紧手指握住了。
孟钊一向手心温热,似乎体温天生要比陆时琛高一些,所以陆时琛很喜欢握着他的手,喜欢和他产生肢体接触,但现在,因为失血过多,这只手的手心变得很凉。陆时琛握紧了那只手,想将自己手心的温度传递给孟钊。
因为长期受训,孟钊手心粗糙、有茧,陆时琛的指腹摩挲着他手心的茧子,良久,才轻轻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一晚,陆时琛伏在病床边,一连做了好几个噩梦。
他梦到自己开车闯入那个空旷的厂房内,厂房内空无一人,横在中间的那人血肉模糊,他走进一看,那人正是孟钊;
梦到那把匕首朝孟钊刺过去,他冲过去想拦,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的利刃没入孟钊的身体;
梦到那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朝着孟钊,钢珠直直地冲着孟钊袭来,孟钊扑过来,帮他挡下了全部子弹。
陆时琛几次惊醒,几次探出手去试孟钊的呼吸,确认孟钊还活着,才能再合上眼。
连续做了几个噩梦之后,陆时琛索性也不睡了,外面的天色也逐渐亮起来,他盯着孟钊,看着他脸上的轮廓伴随着亮起来的天色越来越清晰。
天近中午,孟钊还没醒过来。
见孟钊嘴唇很干,陆时琛倒了一些温水,用湿棉棒将水点在他的嘴唇上。
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陆时琛将水杯和旁边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起身走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陆时琛看看见外面站着岩城市局的李局和赵队。
“陆顾问,”李局看着他,“抱歉我们现在才过来,小孟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陆时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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