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火光之后,李照才看清这孩子的长相。五官长得的确周正,但太瘦了,脸颊凹陷,脸色黄中带青,一看就是长久营养不良的样子。
纵然只是一个饿惨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丁酉海还是如临大敌般将碗放了下来,抬手按在了刀把上。
“叫什么?”李照将手里的碗递给他,问道。
孩子的大眼睛里有着疑惑,他看了看这送上门的肉汤饼,因为太过不敢置信而没敢伸手去拿。接着,他的小眼神觑了一眼丁酉海的刀,连忙瑟缩了一下,摇了摇头。
李照没收回来,耐心地说:“你告诉我叫什么,住哪儿,这碗肉汤便是你的了。”
“荀孝。”
怯生生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颤颤巍巍的兴奋。
有名字,而且是不错的名字,这说明这孩子的父母原本可能是温饱之家,或是读了些文章的。
“好,荀孝,告诉我住在哪儿?”李照拉着他到自己身边坐下,将热乎乎的汤碗放在他掌上,“你也可以喊你的朋友们过来,我这儿有很多事物。”
一指节大小的肉,和着一小块干饼子,便能煮成一碗香喷喷的汤来。所以李照这话的确没说错,她带出来的量足够几十个人吃上几顿。
丁酉海拧着眉头看不懂李照要做什么,但出于信任,他也只是沉默着坐在旁边开始喝汤,并没有对李照这看似露白的行为如何指责。
荀孝看着李照雪白的手握在自己手腕上,有些愣神地发了一会儿呆,才嗫嚅了几下,小声道:“往那边走,走上半个时辰……就到我家了。”
他那削瘦的下颌微抬,指了指北方。
“不喝吗?”李照看他半天拖着那碗不动,问道。
荀孝摇了摇头,飞快地瞥了一眼丁酉海,随后回答李照:“我能……我能带回家吗?我……我一个人喝不了这么多。”
说多,也不过是巴掌大的汤碗罢了。
“这么晚了,你们为什么还在外面?是想做什么?打猎吗?你的家里人不会担心吗?”李照问这话时,语气温柔极了,荀孝听得喉头哽咽了一下,眼角莹润。
火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偶尔会有火星飞出来,在半空中转瞬即逝。
像极了这片土地上因为连年天灾人祸而消逝的生命。
长久的沉默之后,荀孝开口说:“不来,娘会饿死……”
荀孝并不是第一次在夜里出来了。
但这是他第一次接连数日游荡到深夜,却连半点食物都没有捡到。
照过去那几个月的情况,他们往往能在这条通往陇右道的路上找到许多吃剩被丢弃的食物,一份食物若是匀一匀,能让好几个人一整天都不用挨饿。
想到这儿,荀孝有些难过,又有些庆幸。
难过的是他今天又整整走了一整天,也依旧没能找到食物。
同昌是仅次于陇右道的危险存在,寨子里的长辈们再三叮嘱过,不可以靠近同昌,也不可以靠近陇右道。但他今天若是再带不回去吃的,娘亲和他就要饿上第四天了。
他可以捱,尚在病中的娘亲要怎么捱?
所以他才会求着迅哥儿带自己往南边摸。
而庆幸的是,最终他在绝望之前,遇到了……
仙女……
荀孝的小眼神时不时得瞥一下李照,唇瓣嗫嚅了几下,细声细气地继续说道:“娘病了,病得很重,爹爹需要去良恭那边替人运东西才能换到给娘买药的钱,他一走,娘的食物就是我的责任。”
说这话时,他的背微微佝偻着,背后的肩胛骨凸起。
这个看上去只有十来岁的孩子早熟得令人心疼,他那过分瘦弱的肩膀上,扛着足以将其压垮的沉重责任。
像荀孝这样的孩子比比皆是。
更多的,甚至没可能长到这么大。
丁酉海面无表情的听了一会儿,按着刀起身,目光看向了荀孝来时的方向
远处的草丛抖动了几下,树叶簌簌作响,没多久,从里面探出来两个毛茸茸的脑袋来。他们滴溜溜的眸子眸子转了几转,瞧着站起来的丁酉海后,一个激灵就缩了回去。
“迅哥儿!他们是好人!他们给我了食物,别怕——”
荀孝的声音不大,却已经足够传开了。
下一秒,那草丛里的两个孩子便重新探出了头。两个人十分谨慎,看着荀孝好半天之后,视线落在了荀孝高举着的汤碗上。
隔得远,他们并看不清那碗里有什么,但他们能从荀孝声音里的欢喜听出来,那的确是可以救人性命的事物。
李照侧头,托腮看着那两个想过来又十分犹豫纠结的孩子,便干脆从包袱里又拿了两块饼子出来,抬手朝他们晃了晃,说:“过来吧,人人有份。”
即便是这样,这两个孩子还是没有立刻就动。
“迅哥儿是我的哥哥,他人很好,是他告诉我,这条路上经常会有人丢弃事物,我才有机会来的。”荀孝将手放下来,眯了眯眼睛嗅着汤碗散发出来的香气,似乎只要嗅多几下,就能填饱肚子似的。
“吃吧,我可以送你回家,给你母亲一份。”李照托腮的那只手伸过去推了推汤碗,“只不过不要喝太快,你几天没吃东西了,胃应该虚弱得很。”
吃了。
荀孝无声地张了张嘴,眼泪啪啦一下摔进了汤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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