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周世通应了一声,像是有些浑浑噩噩一般,慢吞吞地抬眸去看阮素素,随后苦笑着,说:“原来是阮将军,抱歉,让你看笑话了,我这等废物书生,竟然妄想着在战火中救人。”
听他这么说,阮素素就知道他心里极不好受的,也只能先宽慰他:“周先生说的哪里的话?您敢冒着生命危险回来,便已经是一种壮举,又何论结果?”
要说,阮素素和薛怀他们会比周世通心里好受?
那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见识过再多死亡的人,在看到普通百姓惨叫屠戮时,也难掩心中悲切。
只是阮素素他们比周世通更懂得如何冲淡这份悲伤,也知道眼下根本没有什么时间给他们去悲伤。
站在一旁的薛怀始终蹙着眉头,他觉得不对劲,不管是从这个草台班子一样的大军,还是这个烂泥一样的首领,亦或是一哄而散的士兵,种种的维和都让他无法释怀。
“阿怀,我们先送周先生去休息吧。”阮素素回头招呼他。
从思绪中抽身的薛怀嗯了一声,说:“徐将军也别愣着了,尽早从他嘴里撬点东西出来吧,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的。”
徐坊道了好,随后便拎着那个已经吓晕了的男人,去了之前德胜军下榻的别馆了。
“是……谁的人?”周世通忽而问道。
是谁的人现在阮素素也说不住,但总归和朝廷是脱不开干系的,于是回答道:“大约是朝廷的人,军械火器都是朝廷出品,外人即便是想要偷盗,也难以弄到这么大批量——”
“朝廷?!”周世通高声喊了句。
他眼中闪烁着震惊,犹疑,以及在浓重的悲拗。
薛怀拍了拍衣摆已经干涸的血渍,对周世通说道:“周先生,您难道还不够清楚吗?朝廷如今就是一座已经腐朽的破烂房子,里面坐的哪里是什么真龙,不过是头野兽罢了。”
贪权恋势的野兽。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薛怀和阮素素这样,对天地君亲师中的君一字毫无顾忌。
如周世通,即便舍弃了自己的官职,即便投身沁园,心中也仍然是坚守了最后那么一点对帝王的尊崇的。可即便是这样,周世通在为新刊定稿时,也从没有展现过任何立场上的偏颇,向来都是秉公处理,这也是顾奕竹欣赏他,信任他,且任用他为新刊主编的原因之一。
“娘……娘亲……”
街边有幼童在边走边哭,昂着头喊得声音都沙哑了,也没肯停下。
望着那幼童蹒跚走远之后,周世通的鼻头一酸,仰头叹息了一口,闭目说道:“稚子何辜?庶民何辜?这天下纵然是他赵氏的天下,可又何尝不是天下人的天下!”
阮素素见他这般,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俯身去搀扶他的同时朝薛怀使了个眼。
薛怀没有阮素素那个温柔劲,也懒得去安抚周世通。
在薛怀看来,周世通这样的,迟早要经受一次打击,与其将来两军对峙的时候受伤,不如现在就认清的好。以周世通的重要性,他只要不受伤,那薛怀就放心了。
到天黑时,城中那些受伤的百姓都得到了安置,身故的百姓也一一被德胜军士兵们收殓了尸骨,寻了一处地方,集中埋葬。余下的那些百姓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却早就已经被吓破了胆,战战兢兢地缩在自己家里,连门都不敢出。
薛怀挂心徐坊那边的审问,见阮素素要留下来保护周世通,便说自己去徐坊那边看看,有什么消息会及时回传。
“慢着!”书案前提笔久久没有落下的周世通突然将纸笔一收,拂袍追了出去,口中喊道:“薛将军,我跟你一起去。”
“你跟着去做什么?”薛怀累了一天,眼下已经没有什么好语气了。
阮素素走在后头,冲薛怀摆了摆手。
看到阮素素的手势之后,薛怀才稍稍软和了一下语气,问周世通道:“周先生跟着我去做什么?方才不是说要著文章吗?既然要著文章,那就留在这儿安心落笔。审问人的地方可不是什么敞亮地方,若有什么消息,我及时通知先生就是了。”
周世通的脸色煞白煞白的,他抖了抖唇瓣,耷拉着眼角说道:“我知道薛将军您在担心什么,周某并不是想要做几位的拖累,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呢?
其实阮素素清楚,薛怀也清楚。
故而,薛怀也不再阻拦,点了点头,说:“周先生既然坚持,那么在下希望周先生能记得自己肩上的重担,不要因为一些东西,失了分寸。”说完他就转身出去了,也不管周世通会有什么反应,
阮素素连忙快步跟上周世通。
他们三人于夜色中行走,虽然不出一声,但心绪倒是如出一辙的散发着淡淡的悲哀。
此时的淅源城总算安静下来了,偶尔传来一声狗吠,惊亮三两盏夜灯,头顶无月无星时,这点点昏黄的灯光,便照得城中巷道影影绰绰。
别馆门前,两个士兵正蹲在地上磨刀。见来了人,两人赶忙站了起来,瞪着眼睛去看,看到是阮素素和薛怀之后,行礼喊了声将军。
“徐将军在里面吧?”阮素素上前问道。
右边的那个士兵点头,收刀拱手回她:“徐将军此时正在地窖里头,白日带进去的那个男人三两下就没招架得住,全给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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