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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泽将信将疑,毕竟此去朝邑县五百多里路,往返就是一千里。但架不住徐莲生在耳旁唠叨,两位老人也让他去看看,只好说:“那过几天出发。”
    “何必过几天?我现在去雇车,明早就走。”
    “念秋——”
    “听我一回。”
    徐莲生一路跑去城外雇车,翌日清晨,与宋泽、翠娥、核桃启程前往朝邑县。日行七八十里,夜晚就宿在村店。
    村店多为通铺,翠娥独自睡一端,徐莲生和宋泽父子睡另一端,中间隔以帘布。
    徐莲生听见核桃睡沉了,便靠在宋泽身边,轻声问道:“宋大哥,我有件事一直想不通,问了你可别生气。”
    “我得先知道,你想问什么,再决定气不气。”
    “你得先保证不生气。”
    “保证不了。”
    “那我不问了。”
    半晌,徐莲生感到有人捏了捏自己肩膀,紧接着身旁黑暗中刺出一声幽幽叹息:“你问吧,我保证不生气。”
    第12章 郭郎中
    “在牢里时,你怎么忽然就想通了,决定认罪画押?”
    宋泽轻哼一声,翻个身背朝着徐莲生,陷入沉默。
    “你看,生气了吧!”
    “我没生气。”宋泽声音虽轻,却分明蕴含着恼火,“高烧一场,鬼门关前走一遭,我才感受到活着的妙处。濒死之际,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十八层地狱?还是三十三重天?或者是,你故去的夫人?”徐莲生情不自禁依偎在他背上,声音细细颤抖起来,想起自己间接弑父,犯下恶逆之罪,听说死后要坠入血池地狱受苦。他很害怕,但依旧毫无悔意,真是无可救药了。
    “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感觉不到疼,闻不到气味,看不见东西,也听不见声音。所以,我决定好好活着,能活一天是一天。说起来,薛绍林上个月已被问斩了吧。”
    “谁知道呢。”徐莲生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薛绍林,也许是想感叹活着真好吧。
    “我以为,你对他多少有些感情,会遥祭一番。”
    “一点都没有。”徐莲生冷然道,“你是不是在想,假如他对薛绍林是有真感情,而不是纯粹的虚与委蛇,那么我对他的鄙夷可以减少一些。”
    宋泽低低地笑了:“我已经不再轻视你了。如同你自己所说,你不是小人,只是常人。从牢里出来,我才知道我不是真君子,也只是常人。”
    “哼,我不信,你一直都因为我勾搭薛绍林而看不起我。”
    “人心隔肚皮,随你怎么猜。”
    宋泽又翻过身来,二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到鼻息交融。徐莲生心跳加速,向后退了退,蓦然间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告诉宋泽,自己就是那个卖莲蓬的少年郎。自己不顾廉耻一心求升,是因为心头那份终日作痛的仇恨。
    “宋大哥,你说你此生有三件憾事,还记得吗?”
    “嗯。”
    “现在,你每日在令尊令堂跟前尽孝,核桃也被你教导得聪明伶俐,那余下的那件憾事,你有何打算?”
    宋泽再次沉默,许久才说:“一诺千金,我没有忘。等有机会,我会兑现承诺,现在还不是时候。”
    徐莲生把冲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算了,宋大哥如今安居乐业,何必吐露身份,把如此沉重的担子压在他身上?为了参郑方杰,他已赔上仕途,自己欠他太多。
    “不早了,歇息吧。”徐莲生把不甚洁净的棉被拉到胸口,轻声说道。
    “念秋,你可曾想过,娶翠娥为妻?”不知为何,宋泽的声音透着小心和试探。
    徐莲生笑道:“我不想成家,只拿她当妹妹。你若有心,我倒乐意当个媒人。”
    “我没这个心思。”
    忽然,睡在宋泽身边的核桃开口说话:“徐世叔,我想娶翠娥姑姑,不过得再等几年。”
    二人都吓了一跳,宋泽低声训斥:“快睡觉!食不言,寝不语。”
    “你自己跟徐世叔唠了半宿,却不许我说话,不讲道理。”核桃闷声闷气地嘟囔,翻个身继续睡了。
    几日后,四人到了朝邑县,打听到郭郎中的住处。是城外一所清冷小院,木篱柴门。
    “请问,是郭郎中府上吗?”
    徐莲生高声喊道,很快从屋中迎出一人。此人比他想象中年轻得多,目测与宋泽同年,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他心里的期望登时降低,行医是个经验活儿,越老越厉害,郭郎中怎么看都不太行。
    谁料对方竟认识他,端详着他的脸,讶异地叫道:“徐大人?”
    徐莲生暗吃一惊:“兄台认得我?”
    “我在太医院任职时,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你不记得我,我可记得你!你那时在户部陕西清吏司,刚升任郎中。不久后,先帝龙体有恙,我便辞官归故……”
    郭郎中将他们请进房中,徐莲生笑着摇头,说自己如今是无官一身轻,又讲了户部尚书薛绍林的贪墨大案:“一场腥风血雨,户部许多人都栽了。我和宋大哥被革职为民,算是捡了条命。唉,是我自己认罪画押,没脸喊冤。”
    聊了许多京城轶事,郭郎中才问:“对了,你们谁要看病?”
    “哦,是宋大哥。”
    郭郎中查看了宋泽的腿伤,立即判断道:“这是刑伤,夹棍夹的。因何受了这么重的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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