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云聪扶扶眼镜:看人吧。
两人坐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下,秋季梧桐叶金黄明亮。
2017年4月6日晚上,付云聪蹬自行车绕路,从江面路路口经过。洪诗雨当时就站在路牌下,路灯照亮她踟蹰的脸,她看见有人靠近,眼睛一亮。
这一天晚自习的时候,洪诗雨带回付云聪在国际竞赛中斩获金奖的消息。
她去班主任办公室取上学期被缴的漫画,无意听见老师们在议论这件事。这个奖项必定可以为付云聪加分,甚至可以申请国外高校的奖学金资格。老师们猜测付云聪以后在国内还是国外深造,洪诗雨把两本漫画揣怀里,高高兴兴回班上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得奖的事儿付云聪一早就知道,他心里喜悦,脸上没波澜。
班上同学见洪诗雨这么开心,调侃她:哇,你是不是对付云聪有意思?
付云聪眼睛一抬,听见洪诗雨迅速否认:怎么可能!
两个人眼神撞在一起,为了不让她尴尬,付云聪迅速低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他只是在看见洪诗雨脸上的神情时,心里头有一些纳闷:我很差?
在江面路的路牌下,洪诗雨先是朝付云聪招手:“同学!”
付云聪靠近了她才认出来,登时变得局促,笑容很不自然。
付云聪捏紧刹车,单脚落地:“怎么了?”
两个人都想起今天在班上被调笑的情形。
“你……你能不能……陪我走这段路?”洪诗雨很是不好意思,抬手指指江面路。
江面路在修葺,人极少,路灯灭了一半,黑魆魆的。修车行里传来吆五喝六的猜拳声,洪诗雨在路牌下绞着手指。
“就几分钟。”她补充,“我去坐公车。”
付云聪比洪诗雨个子高,说话时洪诗雨仰头看他。
余洲也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女。
洪诗雨就站在他们面前,用仰视的姿态面对所有人。
付云聪把洪诗雨的一切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她梳紧头发露出额头,绒绒的发际线,脸上一点儿痘印,说话时会露出虎牙。不安、尴尬的洪诗雨嚅嗫着,眼神游移又紧张,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吞回去似的。
“算了,没事没事,”洪诗雨挠着鬓角笑了,“我自己走。”
付云聪看一眼手表。他在一家电玩店里订了游戏,跟老板约定十点半去取,现在已经十点二十,再过十分钟,店铺就要关门。
电玩店就在前方,过一个红绿灯就是。洪诗雨的尴尬传染了付云聪,他移开目光,看着前路说:“你等我五分钟。”
等红绿灯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洪诗雨,洪诗雨当时还站在路牌下。
一去一回,已经是十点半。付云聪回到路牌的位置,洪诗雨不在。
在“穿过江面路看看是否能追上洪诗雨”和“回家”之间,付云聪犹豫了几秒钟。他选择了后者。
回到家时将近十一点,付云聪打算去洗澡,手机闪动,班群里班主任问:洪诗雨还在学校吗?
班长回复:我关门的时候没见她。
手机没电关机了。付云聪没把这些对话放心上。直到第二天抵达学校。早自习开始了,洪诗雨没有出现,他忽然想起班群里简短的对话。
仅一个上午,洪诗雨失踪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年级。
在余洲面前,洪诗雨仍站着。她是一个幻影,一座静静的雕塑,有永远凝固但新鲜的表情。
她似乎仍活着。
姜笑冲到付云聪面前,她和洪诗雨的身影重叠了,仿佛是那个好脾气的女孩在说话。
“你根本不是为了帮她!你是在赎罪!”姜笑推了把付云聪,付云聪低头没反驳。
她的眼睛红着,被柳英年拉住了。
“只要你当时……你当时……”姜笑发现自己在重复付云聪的“如果”。
如果这样,如果那样。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选择可以重来,她知道付云聪不会离开江面路路口,也不会就这样回家。
付云聪抬头看她。从他们进入这个“鸟笼”开始就没有一天停止过的雨,仍在不停、不停地飘落。
“有很多人帮我,很多历险者都愿意找出凶手,来换取我所说的秘密,或者他们就只是……单纯地想让洪诗雨解脱,让真相大白。”付云聪说,“但我的真相,我自己的秘密……我只跟你们说,就这一次。”
负责侦办案件的父亲问过付云聪当夜行踪。因为江面路路口的一个拾荒者见过付云聪和洪诗雨在路牌下说话。
付云聪对父亲坦白了一切。父亲静静看着他,他在那锐利如刀的沉重目光中流下了眼泪。
从此他每个有闲暇的白天夜晚,都会流连在江面路。他无数次重走洪诗雨当夜的路径,从校门到江面路。他试图从已经恢复热闹喧嚷的路面上,寻找他的同学可能留下的踪迹。
洪诗雨的骨骸从江底找到时,付云聪也在渡口。他看不到骨骸,只看到人们在传:骨骸上有临江中学的校徽,是个女孩子。
所有人都想起曾失踪的少女。校园里又开始流传着和洪诗雨相关的传言,她乱交朋友,她怎样被袭击。
“对不起。”付云聪说,“姜笑,对不起……如果我……”他深深喘气,“洪诗雨不会出事,也许,你也不会出事。”
在“鸟笼”里的一切都只是幻影,是假设。姜笑心里明白,但她没办法不迁怒付云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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