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鳞片、长角是浓郁的黑色,和它相比,阴沉沉的山色都被映衬得亮了些。小游和骷髅举着灯笼,鳞片上微弱地反射灯火光亮,更多的光似乎都被它吞没了。
黑龙藏在距离山道还有大段路程的山坳里,就像在这儿出生、长大并且一直生存在这里一样,绿色的青藤缠绕它的身体,龙角上挂着小朵的花儿,爪子半埋进土里。余洲站在龙身边,必须要昂起头才能看到它的全貌,和这龙的体型相比,他们几个人微不足道。
骷髅举起灯笼说:“它好像从这儿长出来的。”
黑龙闭着眼睛,余洲需要非常努力地观察,才看到它鼻孔前一丛灌木的枝叶微微拂动。它在呼吸。它还活着。
但有一种令人反胃的腐烂气味从它身上散发出来。
骷髅和柳英年见到这龙,一个兴奋得全身骨头框框响,一个上蹿下跳,翻开笔记本摸黑记录。“你这样眼睛不会瞎吗?”许青原终于说了进鸟笼以来的第一句话,不料他的好兄弟柳英年压根儿没听见。
柳英年手脚并用爬上龙旁的一个矮坡,高度提升,他顿时看见龙背上有一个豁开的大伤口。
腐烂气味正是从伤口中散发出来的。骷髅咬着灯笼,爬上龙背,一照那伤口,大吃一惊:伤口不知溃烂了多久,里头许多吃腐肉的东西,挤挤挨挨蠕动。它试图形容,才说了两句就被小游喝止:“别说了!”
骷髅倒是不怕,它提着灯仔细观察。伤口已经被吃坏了,看不出形状,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伤的。它很心疼,把灯笼凑近,火和热令伤口中的东西吓了一跳,四散开来。骷髅倒抽一口凉气:“我的妈耶,都见骨了。”
“它躺在这儿有一年了。”小游说,“伤口好难处理,我们想过许多办法,但都没有用。好像这龙身上有特殊气味,它的血肉总能吸引这些古怪虫子。有虫子在,伤口就没法复原,它也一直醒不了。”
“你们?”余洲问,“有多少人知道它在这儿?”
“所有人。”小游说,“云游之国的所有人都见过它从天上掉下来的样子。”
她指着黑夜中隐隐散发光芒的突兀高塔。
这个“鸟笼”名为云游之国。
名字从何而来,被谁传颂,已经不可考。云游之国十分辽阔,向北、向东、向西、向南各千百里,都有群山峻岭。山岭中有野兽和各种族别的生命,当然也有人类。
它比余洲等人经历过的任何一个“鸟笼”都丰富、阔大。笼主固然用大量的虚像来营造景观,但其中的各种蓬勃生命,确确实实是从其他时空落入这儿的。
余洲他们夜里看到的那些怪形怪状的人,大部分都是普通人类。但在云游之国,他们可以选择成为不那么完整的人类形态:像动物,像怪物,像任何不可思议的东西,都可以。
历险者们落入“鸟笼”时,总会先抵达“云外天”,也就是那座至高、至远之塔。
塔上居住着“仙人”,即笼主。笼主会告诉历险者塔中的情况,历险者则自己选择,是继续保留目前的人类形态,还是选择让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或者全部变成其他东西。有的历险者无法做出选择,又对笼主所说的“异族体验”感到好奇,笼主会随机为历险者选择方向。
小游选择了继续当人类,她从云外天落入云游之国时,结结实实被眼前所见之物吓一跳。
但数年过去,她已经习惯。令她吃惊的反而是余洲等人的镇定。
“你们一定经历过很多个‘鸟笼’。”小游说,“普通人在看到这么多奇特的人类时,总要大吃一惊的。”
余洲:“没经历很多,但也没精力吃惊了。”
樊醒:“笼主为什么要……让历险者做这样的选择?”
小游耸肩。她也不清楚。笼主不露真面目,藏身于浓密云层之中。她只记得那是一把挺低沉的男声。
黑龙身边,骷髅和柳英年仍在研究摆弄。一人一骨架合力掰开黑龙的嘴巴,露出满口森森白牙。骷髅眼尖:“咦,这龙牙缝里还塞着肉。”它好心为龙剔去,龙的牙齿磕在它手臂骨头上,声音清脆。
云游之国的人在一年前的某个晴天,看见有东西从云外天上坠落。
那物体巨大无比,跌落时挟带飓风,落地瞬间惊天动地。当时黑龙背上有伤,但并未昏迷。它不能说话,或者是不愿说话,沉默地在人们的围观中缓慢爬行,最终筋疲力尽,在这个山坳里昏睡了过去。
偶尔的,会有小游这样的人来给黑龙喂食。他们掰开黑龙的嘴巴,把容易消化的食物塞进黑龙的口腔里。黑龙虽然昏睡不醒,但似乎还能吞咽,这些食物保住了黑龙的性命。
人们起初对龙充满好奇,但龙不能说话,不能动弹,渐渐又发出臭味、滋生恶虫,久而久之,会到这里来的也只有小游了。
漆黑的天空中布满星辰,云外天幽幽发光,如天外楼阁。
余洲只觉得,所在之处满是谜团。
黑龙从云外天坠落,它原本就生活在云外天?还是一个要求化身为龙的历险者?
它为何受伤?谁攻击了它?
为何下这样的重手,却任它在这山坳里躺了一年,不闻不问,好像放任生死?
樊醒和安流有两百多个兄弟姐妹,小十说过,上层鸟笼里会遇到更多她的血脉亲人。余洲怀疑,这个云游之国的笼主,或许正是小十的兄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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