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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凡尔不应。
    “宋姐,我不去了。”余洲说,“我们回北京吧,谢谢。我,我下次再来,我做好准备再……”
    “年轻人啊。”宋凡尔忽然说。
    余洲:“嗯?”
    “太年轻了,你以为现在不想做的事情以后还可以再面对。但是有的事情,一旦错过了就永远没有重来的机会。”宋凡尔说,“你的奶奶年纪已经很大,身体也不好。她突然之间失去了家里的三个人,你觉得她会变成什么样?”
    余洲说不出话。
    宋凡尔目视前方:“去见见老人家吧。其实,她根本认不得你。”
    老人岂止认不得余洲,她认不得许多人。
    社区的人早早在路口等着,好奇打量宋凡尔身后那戴着口罩的年轻人。宋凡尔亮出上级机构的函件,一行人进了小区,上楼、敲门,等屋里的人回应。
    “是调查季老师的失踪吗?”上了年纪的社区干部忍不住问,“这么多年了,还没有消息吗?”
    “有消息。”宋凡尔微微点头,“是好消息,不过我们还得再跟老人问一些情况。”
    “怎么问啊?”干部不解,“她记不得很多事情了。”
    “没有监护人吗?”宋凡尔问。
    “老文有个堂妹,一周大概来两三次,其余时间都是老人家自己住。她不肯走啊,她说季老师他们还会回来的,她走了没人开门。”
    门开了,白发凌乱的老人站在门内,佝偻着腰。她浑浊的眼睛看着眼前人,有些害怕,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家里的陈设几乎没有变过,跟余洲在小十制造的幻境里看见的一模一样,他听见房间里有铃铛的声音,扭头去看,那串婴儿用的小铃铛坏得只剩下一个,用线系着,挂在窗户上。
    柜子上摆着照片,受潮了,画面洇化严重。余洲拿起一张,是自己戴着军帽躺在床上的照片。老人忽然冲过来,从他手里夺下照片,凶狠地吼:“别碰!”
    随行的人把社区干部们请出门外,屋里只剩余洲、宋凡尔和老人。余洲摘了口罩,一直很犹豫。宋凡尔鼓励他:“喊一声。”
    余洲喊不出来。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奶奶”这个亲人。
    倒是老人看到他,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圆了,欢天喜地拉着他手:“阿锋,你几时回来的?”
    余洲口讷,勉强应了句:“哎。”
    “小季呢?”老人看余洲身后,“小季怎么不来?哎呀,我特地炖好了鸡汤……”
    她高高兴兴往厨房里走。厨房里灶冷锅冷,老人茫然站了片刻,回头看到厨房门口的余洲,又高高兴兴:“阿锋,你几时回来的?”
    她吃了一惊:“哭什么?”说着用皱巴巴的手去擦余洲的眼泪。她越是擦,余洲哭得越是厉害。老人也哽咽了:“哎呀,妈妈知道你不容易,当兵辛苦啊。”
    她说话颠三倒四,一直把余洲认作文锋。余洲看见墙上挂着文锋和季春月的结婚照,乍一看,他和父亲其实并不十分相似。坐在这弥漫着中药和某种陈旧气味的屋子里,余洲静静地听老人说了许多许多的话。
    老人吃了药,昏昏沉沉,余洲陪着她直到她入睡。老人忽然抓住余洲的手,眼睛清明,双手有力:“我们家久久呢?你要找到他。”
    从没人喊过这个小名,余洲跪在床边,握住老人的手。老人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很快在药效作用下睡了过去。余洲不舍得放开她的手。
    “奶奶,久久回来了。”他喃喃低语,“久久在这里。”
    回去路上余洲一直沉默。后座的调查组人员给他递一张纸巾,他含糊地说谢谢,仍看着窗外。
    宋凡尔等到他平静,提醒:“距离回程飞机还有几个小时,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半小时后,车子在废品收购站门口缓缓停下。
    这是余洲叙述过的地方,在城市边缘,并不容易找。余洲没有走进去。烈日当空,他隔着口罩也能闻见浓烈的酸腐味。自己在这里长大,但他实在喜欢不起来。
    白天的时候余洲不会在收购站里呆着。太臭也太热,他会四处乱蹦,跑到商场里享受空调。
    沿着收购站外面的路往前走,余洲看见一个小吃店门口围了一堆人。
    在看清楚店铺名称的瞬间,他一个激灵,忽然朝人群冲过去。
    小店门口垂挂隔绝冷气与热气的塑料帘子,放一张有靠背的椅子,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小孩反剪双手,被捆在椅背上。
    孩子低着头,穿的是明显不合身的背心和裤子,脚上两只球鞋,大小和颜色都不一样。他低着头,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一言不发,裸露的皮肤上大大小小都是被蚊虫叮咬的痕迹。
    “几岁啊?你几岁!”店老板拍拍他脸,“学人偷东西,你爹妈呢?”
    男孩扭头朝他吐一口口水。
    老板怒了,直接上手甩了个耳光,连人带椅子扇在地上。围观人群发出惋惜只剩,有大妈喊:“不要打呀,这么小,骂几句就行了。”
    “有娘生没爹教,不打不行!”老板把小孩拎起来,掏出块菜牌挂在孩子颈上,菜牌背面空白,老板用红色马克笔写了个大字:贼。
    “识字吗?”老板声音忽然缓和,“不识字我教你,这是贼字。懂吗?”
    小孩头也不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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