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那些个低着头的宫人,重塑面色, 努力端起架子坐到高位,在他们几人其乐融融时,冷不丁插了句:“挽棠啊,爹要给你句忠告,即便是一步登天,也切不可骄傲自满,要时时谦卑,特别是伺候皇上之时。”
弟弟纪亭武一下就皱起了眉,瞪着那个一年见不了几次的爹,严絮迟疑了一番,觉得纪值说的也不算错,便没开口。
纪挽棠面色从容,笑意盈盈:“爹说的是,时刻谦卑自然是我们后妃该做的。”
纪值一下就满意了,捋了捋胡须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女儿语气急转:“只不过,女儿自问对待陛下谦卑有礼,倒是爹,听说这几月借着女儿的名头做了不少事吧,女儿在后宫克己复礼,您却在前朝肆无忌惮,女儿再谦卑,又有何用呢?”
“你!”纪值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一时联想到自己最近的狂妄之言,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却是被女儿揭开底布的羞耻,与不满。
他不过是做了些无伤大雅之事罢了,从前他恪尽职守,也没见有什么好处,倒不如随波逐流,做个平常官。
他怒斥:“你一个女子懂些什么,此事是你能胡说的吗?”
“放肆,不得对纯妃娘娘无礼!”一旁的小顺子一甩拂尘,经方才几句话,知晓娘娘对纪值的态度,对他并不客气。
纪值对自己女儿还有几分随意,但对宫里的太监却很是慎重,忙住了口,退让道:“本官对娘娘没有不敬之意。”
纪挽棠玩着手腕上的碧玉镯子,似是漫不经心道:“爹,别怪女儿没有提醒你,你若是同从前那般守规矩,我们纪家自会好好的,若是你先出了错,即便大哥再勤恳,女儿再守礼,纪家败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您真当陛下是那等纵下犯上之人吗?”
纪值顾忌着那些个宫人,没反驳,脸色却黑如锅底,严絮在一旁看着,渐渐拧起了眉:“好了,挽棠啊,这些事你爹自有分寸,你一后宫女子,还是少过问的好,也该是用午膳的时候,娘记得你最爱鸡丝黄瓜,早吩咐下去做了。”
“你进宫前娘教了你不少曲谱,不知这两年可否有练习,这些都不能荒废,除非生病,若不然每日都该练。”
严絮是个强势的女子,但她却渐失夫爱,经过多年打听,知晓男人最爱善解人意的才女,便从小教导纪挽棠女子之道。
只是女儿天资愚钝,入宫前怯懦胆小,别无所长,叫她担忧,如今的女儿胆子虽大了,可这也太大,连父亲都敢呛声,男人哪会喜欢不敬尊长的人,她想着,等一会得好好说说她。
纪挽棠顿了顿,原身记忆中那个严苛的女人身影又浮了上来,她给过原主母爱,但更多的却是忽视与压抑。
“我从来没爱吃过鸡丝黄瓜,一直都是你想让我吃罢了,”她虽笑着,却不及眼底,“更巧的是,前两年在宫里,我缠绵病榻,并没有精力练琴。”
严絮一愣,有些不知所措,“是、是吗,娘都不知晓。”她努力平复情绪,柔下声道:“你也不给家里回封信……”
纪挽棠瞧了她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写过信给你。”
“怎么可能?”严絮下意识反驳,脑海深处却浮现一封还未打开便丢失了的信,那时候大媳妇即将临盆,自然是先紧着大人小孩,等一切都安排好时已经过去好多日,那封信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想,若是急事,挽棠自然再会送信前来,可之后两年都毫无音讯,她只当女儿好好的。
可难道她不知道,从后宫送信到外边有多难嘛,无宠的妃子半年都不能有一次机会。其实她知道,只是府中事多,她便一次又一次将女儿的事推到后面,眨眼便过去了两年。
严絮脸色发白,她看了眼这个陌生的女儿,女儿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似乎对这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她却觉得自己的心犹如被蚂蚁啃食,痛痒难耐。
她求救似的看向儿子,纪亭文叹了口气,温声道:“后来我们也有往宫中送过信,只可惜都被退了回来,挽棠,你别怪娘。”
纪挽棠摇头:“我自然不怪,过去的都过去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只是如今娘也别管我,我在宫里两年,说句脱胎换骨不为过,该如何为人处世,我自己知晓。”
说罢,她却不看严絮:“大哥,我们俩去后院走走吧,许久不归家,也不知道都变成什么样了。”
纪亭文欣然点头:“就算你不在家,我与小弟,还有娘的心中始终有你,你的厢房犹如从前,娘叫人看顾着……”
两人瞬间没了身影,纪亭武眼睛一转,也跟着他们跑出去,前堂只留纪值严絮夫妇二人。
纪值先是训了严絮一句:“你看你把挽棠教成了什么样子,不敬尊上,如此嚣张,像什么样子。”
接着又有些幸灾乐祸道:“原本以为你在挽棠心中有些不同,谁知,也不过如此。”
“糟老头子,滚!”严絮正难受着,闻言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若不是他说些有的没的,她也不会出言伤挽棠的心。
如今的挽棠很厉害,可不知为何,她想到从前那个挽棠,那个眼泪汪汪跟在她身后,一声声叫着“娘”的小女孩,即使被训了,也巴巴跑上来粘着她。
她心中空的厉害,好似有一块东西被硬生生剜掉了,瞥见旁边守着的那几个宫人,迟疑了一瞬,上前问道:“你们可知纯妃娘娘平日喜爱吃些什么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