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龙四海知道,人言可畏,他又怎么可能一点儿也不在意?不过是嘴上说说安慰她罢了。
这几年,八荒拼了命一般地学着贵族们抚琴吟诗,作画品茶。
龙四海明白他心中苦闷,虽然心疼却也没拦着,反倒是为他请师傅入府,又教他那些连自己都厌烦的繁冗礼节。
好在这么多年过去,如今的八荒早已不像当年那般窘迫的样子。飞花行令,打马狩猎,俱是游刃有余;若是第一次见到他的人,只怕都会误以为他是哪个世家大族的精心费力养出来的嫡公子。
可即使是这样,他暗卫的出身却像是一道挥之不去的魔咒,总会被有心人提出来再三羞辱。
在这些世家贵族心里,不论如今的八荒与他们如何相似,仅凭一条出身便足以让他们永远看低他一等。
正如狄修贤。
听见龙静姝的呵斥,狄修贤躬身一礼算是对龙四海赔罪,目光扫向仍然躬着身子的八荒却仍带着满满的不屑。
龙静姝知道狄家曾经与八荒交恶,见狄修贤顺着台阶赔了罪却也不忍多苛责自己的夫君,带着歉意地看了龙四海一眼,朝众人打着圆场道:“已经酉时一刻了,咱们开宴吧。”
自始至终,八荒一直垂着身子一语不发,龙四海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却从他身侧死死握紧的手里感受到了他心里的波涛汹涌。
“驸马,落座罢……”
她走到八荒身边,想要牵过他的手入席,刚刚碰到他微凉的手背,却被八荒猛然躲开,朝她拱手一礼,声音清冽:“臣遵命。”
这清冽之声音如同六月的一场大雪,让龙四海的心微微发凉——他总是如此,不肯逾礼半分,与她夫妻相处却与君臣无二。
她在心里兀自叹了一口气,心里暗想着:他可是生气了?
她猜测着,转身倒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声音柔和道:“狄修贤口无遮拦,我回头让母后罚他,你别放在心上。”
八荒微微垂首,双手毕恭毕敬地从她手里接过茶杯,刀削似的脸庞面容沉静,轻声道:“殿下不必为我再生事端。”
龙四海看了他一眼,却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他们夫妻六年,按理说该越发了解彼此的脾性,可是到了如今却还不如她小的时候。
那时八荒站在她身侧,笑便是高兴,皱眉便是失落,清晰无二的情绪让她心安,不想现在明明坐得更近了,她却总觉得两人越发远了。
傍晚微风吹拂,带来了竹林若隐若现的香气,吹散了她鬓间碎发,也吹乱了她的心。
龙四海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只听坐在主位的狄修贤轻轻抚掌,下一刻,两旁侍者鱼贯而出,在溪边奉上一道道精致小菜。
龙静姝声音含笑:“今日是家宴菜肴简单,不周到之处还请诸位包涵。”
一旁的六公主龙明娇朝她轻声道:“夕阳竹林溪涧,倒也别有一番情趣,皇姐费心了。”
龙静姝一笑:“六妹今日翠衫玲珑,和今日这景分外相称,倒是该请画师过来的留一幅画儿。”
“四皇姐真有眼光!”听了龙静姝的话,龙明娇似是十分开心,转头朝着龙四海娇声问:“大皇姐,我今日是不是很好看?”
她微微撅着嘴唇的模样像是只小孔雀,让龙四海阴沉的心绪稍稍转晴,揶揄似的看了她一眼,只道:“好看,确实好看。赶明儿让你四皇姐将这满园的竹林移栽到你的临阳宫里去,以后便日日都可做这竹林仙了。”
龙四海故意逗她,换得龙明娇瞪了她一眼。
“大皇姐真烦人!”
她嘟囔着嘴,娇俏的模样惹得龙四海笑意更甚,刚才的尴尬也缓和了下来。
“我这不好心给你支招儿吗?”
龙明娇气鼓鼓的双颊飞起了两块艳霞。
“您明明就是在笑话我……您还笑!”
“我这不是笑你可爱吗?”
“……”
两人小孩儿似的斗嘴让龙静姝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对着众人岔开话题道:“为了今日晚宴,乐所特地准备了歌舞,不妨让她们上来助兴吧。”
此话一出,不多时,一队戴着素白面纱的女子抱着琴和琵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在竹林间四散开来,或坐或立。肥环燕瘦,皆是风情。
其中一个女子身形娇小,乌黑发亮的头上插了一红一白两株桃花,抱着琵琶坐在角落,眼神清澈如溪涧流水,素指轻扫琴弦,檀口轻张,婉转的声音如黄鹂鸟清啼。
龙四海握着酒杯的手猛然收紧,脸色一白。
这女子正是话本里八荒的小娇娘,宁儿。
第三章 不情之请
婉转的曲子在花园里咿咿呀呀地回荡着,交合着溪边淙淙的流水声,在金色的夕阳下别有一番韵味。
然而这一切,龙四海都无暇欣赏。
自从宁儿出现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便不自觉地在八荒和她身上流转,却又不知为何不敢光明正大地瞧,反倒像是做贼心虚一般只敢拿余光去看。
八荒从头到尾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前的餐点上,似乎对不远处的琴乐半点兴趣也无,可他越是如此,龙四海的心却越是发凉。
婉转的声调在众人耳旁回旋,二驸马在下意识在膝头打起了拍子;龙静姝的擦着薄薄唇脂的嘴角也在这乐曲中微微上扬;就连一向不喜舞乐的龙明娇也不自觉的看了过去,似乎是想仔细瞧瞧这如此美妙的歌喉到底有张怎么样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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