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暖烘烘的马车上下来, 她手心泛着热气,八荒感受到她柔软的手指将他的手圈住,仿佛是一条温柔镣铐,让他心甘情愿地被她囚锁。
哄闹的瓦肆里人声鼎沸,隔着万千人潮,八荒眼里却只能看见自己身前女子的背影,牵着他一路往前……
两人运气不错,走到地方的时候木偶戏刚刚开场,近排的位置早已被人占满,他们索性便寻了个靠边一些的位置,虽是如此,身边依旧是人来人往。瓦肆向来如此拥挤,人们早已习惯一些无意识间的碰撞拉扯,谁也没当回事,然而八荒看见龙四海的肩膀被人搡来撞去,微微蹙了蹙眉。
龙四海拉着他的手,满心注意力都在台子上的木偶戏上,虽说被撞得有些心烦,却也顾不上。台上的木偶正演着《杨家将演义》,穆桂英堪堪出场。龙四海对杨门女将的故事颇为着迷,见了穆桂英扮相的木偶出场,眼神“唰”地一亮。
就在这时,八荒松开了她的手,却转而站到她身后,双手圈着她的腰,整个身子将她围住。
“殿下靠在我身上看吧。”
低沉的声音从他的胸腔传来,共振的感觉让龙四海耳边有些发麻。他的身子严严实实地将她包裹,安心而可靠。
龙四海点点头,顺势整个人都倒仰在了他身上,头微微侧开,懒懒地倚在他左胸口的位置,甚至能听到他强健安稳的心跳声。
眼前是人间烟火热闹一片,身后是爱人坚实身躯,龙四海忽的一瞬觉得很满足。
人间美好大抵不过如此。
可惜,故事永远也没法儿停在完美的时候。就如同杨宗保和穆桂英,短暂地相遇,短暂地相爱,永久地阴阳相隔。
木偶戏演到杨四郎中箭陷金山,自此,杨家最后一个男儿倒在了战场上,这是杨门女将西征的开场,却也是穆桂英和杨宗保的悲惨结局。
虽然只是木偶,但是配上演艺人情真意切的唱腔和颇为凄惨的音乐,有不少观众落了泪,三不五时便能在人群中听见些啼哭声。
看台上的木偶杨宗保插着无数小箭,倒在了戏台上,看台下的龙四海不由想起八荒身上那道巨大的伤疤,不由将双手覆在男人结实手臂上,却只觉男人搂着她的力气也大了些。
这场木偶戏让龙四海想到八荒,也让八荒想到了她,想到了梦里素白的灵堂和棺椁,想到了棺椁内面无血色的爱人。纵使她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纵使他能感受到她呼吸心跳,却还是忍不住地害怕,搂着她的手臂不住缩紧,连带着手也有些颤抖。
台上凄美的词调还在继续,龙四海却已经不想看,转过身子来反手抱住了他的腰,将头埋进了他怀里,脸蹭在他的胸膛上,一言不发,却只是紧紧地抱着。
就在这个时候,天上正好飘下了小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两人头上,似是一瞬到了白首。
这天以后,两人又过了一段时间蜜里调油的日子,逛夜市,看花会,红泥煮茶,山峰赏雪……人人都知这段时日燕太子与蜀国公主走得极近,形影不离,也都纷纷猜测,两人是否好事将近。
可龙四海听着这些消息,心里却越发苦涩。
她和八荒最好的时候可能就是现在了,两人的故事停在这里,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可是每天晚上当她躺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心跳呼吸,感受他炙热体温,便想不管不顾地和他在一起,什么王庭,什么家国,她就想放肆一回。
然而这也终究只是想想,她一直都是个懦弱的人,随波逐流,万事都想求个两全,却事事都难如意。她的家国在此,清醒之后,她不能,也不会赌上自己的后半生随他远嫁。
随着燕国使团离开的日子逐渐逼近,两人夜晚闹得便也更加厉害。
八荒可以感觉到,龙四海一晚比一晚更加热情,与他抵死缠绵,夜里烛光照耀下,她眼中的情愫似是能将他溺毙其间。
她这般热情,本是他心驰神往之事,可不知为何,那种心慌的感觉却又蹿了上来,他总觉得她这样的热情,是因为下一刻便又要扔了他……
心里的不安无法言说,便化成了一股子疯狂,眼角泛起的红丝和缠绵相交的躯体,仿佛是想将怀里人融进自己的骨血中。
还有两日,八荒便要离开通京,这天晚上,两人都像是不要命了似的相欢,从浴池到床榻,从桌前到地毯……完事之后,已是深夜,两人却都还不想睡觉,两人躺在地毯上,身上汗津津的,热气仍未散去,便只是随意搭了条毛皮毯子在中间。
龙四海枕在八荒的手臂上,用手勾勒着他五官精致,眼里温柔比春水更甚。
“殿下……明日我们去赏雪可好?”他哑着声音提议道。
“嗯。”龙四海想也不想地答应,“听你的。”
闻言,八荒拾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唇间,落下了一个吻,声音轻柔:“我后日便要回燕,殿下与我一同回去,可好?”
他望着她,微波荡漾的眼里是小心翼翼的期许,龙四海忍住心中苦涩,温柔地抚上他的脸颊,顿了顿,终究是没能狠心破坏两人现在的气氛。
“你容我想想……”她这样说。
“好。”八荒眼中含笑,烛火摇曳中映出他眼波微荡。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龙四海睡得迷迷糊糊间便被八荒抱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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