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爱的上司礼部尚书每年都跟皇上一起去直接殿试,或者主持会试,迎接国家未来栋梁的膜拜与崇敬。而他,年年被发配到监考买官考试,亲眼见证并且亲手培养国家蛀虫,一颗赤诚之心备受煎熬与摧残。
终于,他千疮百孔的小心脏得到了救赎。
当然,姚星潼并不知道礼部侍郎在她走了之后老泪纵横,以为大梁的买官之路终于迎来曙光。
她赶着回去给顾栾汇报考试情况,顺便缝只帕子。
顾栾在一群京中小姐当中特立独行,从来不跟她们玩儿。小姐们每逢节日喜欢三五成群出来耍,他多半是在家里拿剑杀空气劈柴火,再捎带着观赏一下十年曝尸之法刚挨过一年半的可怜知了的遗容。
但这不代表他就能完全脱离小姐们的圈子。
每个月总有这么几天,顾栾要骂骂咧咧提着针线布头小箧箩出去,跟小姐新妇们一起,向京中有名的绣娘学绣花。
这次讨教完了,下次还要各自带上自己的得意之作来比拼炫耀,
顾栾绣的勉勉强强能看,可他本人不喜欢,捏针捏不到一刻钟就要摔。
一方面照顾他的心情,一方面照顾他的手指,姚星潼主动接下了绣花的活,每隔十天半月绣只漂亮的小团扇,或者精致的小荷包,顾栾拿过去装作是他自己做的,天花乱坠一顿狂显摆,把年轻的夫人小姐比的恨不能拿针戳他。
顾栾瘫在躺椅上,一本书打开倒扣在胸前,
他的鼻梁很挺,看起来十分英气。眼尾泛着一层淡淡的红色,是用早晨抿口红剩下的对联纸染的,跟眉心的朱砂痣特别衬。
怪不得都说美人就该穿红色。
姚星潼不舍得惊醒睡中美人,搬来一只小板凳,轻手轻脚坐下,手肘架在膝盖上,撑着下巴,歪头看顾栾的睡颜。
可真好看啊。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
她凑近,屏住呼吸,鼻子快贴到顾栾脸上,想要数一数他有多少根睫毛。顾栾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她脸侧,悄悄将她双颊染出粉嫩。
才数到十,忽然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
顾栾睁眼了。
“你离那么近干嘛?我脸上有你考试的答案吗?”
***
其实,早在姚星潼踏进门的一刹那,顾栾就醒了。
习武之人的警觉性总是要比旁人高出许多。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暗藏杀机,不训练出高度的警惕、敏锐的感官,只能提早去跟阎王打招呼。
他听出是姚星潼,遂懒得睁眼,装作自己还在睡,打算看她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给他盖被子?叫醒她去床上睡?偷摸溜出去不做打扰?
万万没想到,姚星潼这厮居然在数他的眼睫毛!
那是一时半会儿能数清的?
不是说吏考瞎着眼在卷子上按照一二三四往下默写数字都能过么,不至于难到把姚星潼考傻的地步吧。
离得太近,顾栾甚至能闻到姚星潼身上尚未消散的墨香,激的他尾巴骨发酸。
“没!我是看到娘子的脸……脸上有只小蚊子!”
姚星潼屁股上跟装了弹簧似的,唰地一下弹开,脸上的红直接蔓延到耳廓,结结巴巴地解释。
“吼,在我脸上观察蚊子——蚊子在我脸上更好看啊?”
顾栾坐起来,将书一合,随手放在桌上,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姚星潼立刻狗腿道:“那当然!有娘子的美貌相衬,连停歇在娘子额头上的蚊子都变得晶莹剔透、仿佛像玉做的一般呢!”
顾栾活生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总算知道姚星潼为何会试一直考不过了,就这点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本事,别人的考卷能吹出花儿来,她顶多写出一根草,还是干巴巴沾着牛粑粑的那种。
他一步三晃走到桌边,随意拿起桌上的一张空白纸,毛笔吸点墨汁,开始龙飞凤舞:“怎么样,考的还行吧。”
“挺简单的,所有题我都答出来了。”姚星潼诚实道。
心里含着小小的雀跃。虽然题目确实简单的要死,但她还是期待着顾栾能夸夸她。哪怕一两句也行。
谁知顾栾是个不喜欢按套路出牌的。他边往纸上写字,边啧啧摇头:“那你可完了,以后没好日子过。本来还能每天拿着二两皇粮混吃等死,抄抄经书理理书简之类的,现在要下地干活咯。”
说话间,他就洋洋洒洒写满了一页纸,拎起来对着光照。
“能为百姓做点实事,也是好的。”
她凑到顾栾身旁,跟他一块儿看信纸。
信的内容很简短,无非是些“你那边天气怎么样啦”“我很好我相公我爹娘我全家都好”的寒暄客套话,落款处画了只鸟,一个圆圈当头,一个椭圆当身体,下面两根分岔小树枝坐脚,眼睛是一个点,末了一张三角形的嘴,实在丑的让人有点难以直视。
“相公心系天下,是奴家眼界窄,唐突了。”顾栾笑嘻嘻地开玩笑,把信往信封里一装,拿起旁边的烛台往封口处滴蜡油,“不管怎么说,这次吏考你也是个状元。是状元就得穿红袍,喝状元红,等放榜那日给你备一套哈。”
知道他是嘴上跑马,姚星潼说:“娘子就会取笑我。”
她伸手把信封翘起的一角压平,一眼瞄到上面的收信人:“步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