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梵上前一步,瞥了眼他的身后,状似不经意地问:“梁检怎么一个人在这?”
梁崇正下意识瞥了眼身后刚刚带上门的办公室,从容地解释:“啊,我刚在食堂碰到了朋友,就回他办公室一起聊了会天。”
话落,他没给纪梵继续追问的机会,转而问了句:“纪检这是…?”
纪梵明了他的疑问,坦白:“我刚刚找范检谈了点事。”
“范金尧?”
男人点点头:“对,近期的放血式杀人案,警方昨天向法院递交了材料,由范检受理起诉。”
听到其中的某个字眼,梁崇正无意识地蹙了下眉,饶有兴趣地望向纪梵,似乎在问他和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纪梵看懂了他眼底的询问,不紧不慢地又补了句:“好巧的是,这件事我也算相关人员,所以过去和范检聊聊庭审事宜,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这会,梁崇正才算分了点心思,着重强调他方才的话:“放血式杀人案?”
“想必梁检应该有所耳闻吧,最近几乎所有的媒体都在报道这件事。”
“略知一二。”
纪梵看着他,眼神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意:“公众可能还不知道详情,但据警方提供的证词——”
“凶手不但认下了近期的罪行,还提到了十六年前发生在南港的连环杀人案,并且对当初自己杀了三名被害人的行为供认不讳。”
他神色自若地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眼前人,别有耐心地打量着梁崇正的表情。
说到最后,他没有错过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话锋一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十六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当时好像是您负责起诉的?”
“是吗?”
梁崇正含笑理了下袖口,看不出多大的波澜,云淡风轻地说着:“我从事检察官的工作少说也有三十年了,这期间接过的诉讼多到根本数不过来。”
他顿了下,歉疚地笑了下:“说实话,近几年的,我都有点记不大清楚。十六年前的话,就真的不记得了。”
“这样?”
对上纪梵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故作镇定地看了眼手表,明显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深究:“我还有点事情,就先行一步。”
说完,梁崇正别有深意地看了眼纪梵,不做任何停留,毅然从他身边经过。
近期网络上的事情他确实知道,十六年前的事情他也记得一清二楚,所以刚刚碰到朋友之后,两人聊得也是这件事。
还没有几天他就要退休了,结束自己在别人眼中看似完美的检察官生涯。说实话,十六年前的事如果在这个时间段被翻出来,对他很不利。
纪梵的暗示他不是听不出来,而是选择充耳不闻,短暂忘记那起不想回忆的往事。
然而,纪梵显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在察觉到他有意潜逃的想法时,并未着急,而是望着前方,轻描淡写地吐出三个字:
“沈君兰。”
梁崇正身形一僵,错愕地瞪大眼睛。
纪梵慢条斯理地转身,盯着男人的背影,又笑着问了句:“不知梁检,记得这个名字吗?”
静默一瞬。
“十六年前的连环杀人案,是您起诉的。而沈君兰,当时被当作凶手执行了死刑。”
男人神色一凛,皱眉回头看他,声音很冷:“你想说什么?”
面对他直白地发问,纪梵也敛起了笑:“如今,真正的凶手已经落网。沈君兰是真的有罪还是被无辜冤枉,您应该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梁检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梁崇正默了一瞬,好似在琢磨他的话。良久,他突然若无其事地笑了声:“我想纪检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上人人都会犯错。检察官每年处理的诉讼大大小小堆积,哪怕是我,也总会有出错的时候。”
说到这,他挑了下眉,有挖苦的意思在里边:“难道纪检如此严格,不允许犯一点小错?”
“小错?”
纪梵嗤笑了声,眼里有笑意弥漫,却不达眼底:“错误自然可以理解,但若是明知故犯,那就得看情况了吧。”
听出他的意有所指,梁崇正的脸色沉了下来,厉声反问:“纪梵,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年轻男人答得不假思索,见他依旧没有悔意,也没了和他继续打哑谜的兴趣,眸光染上凉意:“梁崇正——”
“你真的明白,检察官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吗?”
梁崇正一愣。
纪梵盯着他,眉宇间流露着认真和严肃:“检察官作为法律的守护人,既要追诉犯罪,更须保护被告人免于法官恣意及警察滥权,担当国家权力双重控制的任务。”
他说得很慢,像是法庭上诵读起诉书,一字一句,极其清晰:
“检察官不是法官,但要监督法官裁判,共同追求客观公正的裁判结果。检察官也不是警察,但要以司法的属性监督警察的侦查活动,确保侦查追诉活动的合理性。”
每说一个字,梁崇正心中涌动的负面情绪就越甚。看似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听起来宛若在宣判他的罪行,字字珠玑。
曾几何时,他也是和纪从霖一样抱着满腔正义站在了检察官的位置上。他们站在同样的起跑线上,共同前进,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背道而驰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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