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很大。
像一盆又一盆水在小楼屋顶上狂泼猛浇,房子成了一个紧闭又潮湿的空间,被哗啦水声密不透风地包围,闷沉雷声肆无忌惮地游行其间。
有一瞬,跳了电。
灯光短促地暗下,再明。
她陷落黑暗时,面色柔和,眼眸似静湖,清亮得如映着一捧月色,慢慢试着回答电话里周游的问题。
“因为我忽然发觉,当人不够爱自己的时候,会觉得为人受委屈、为人牺牲就是一种爱。”
“其实不是,爱不该那么难受。”
雨声注入她温和的声线里,像一种有安抚作用的白噪底色。
周游沉默了会儿,忽的被点透一般,低低地应了一句:“是,是不该那么难受的,可我现在跟他都很难受。”
又聊了会儿,孟听枝又安慰了几句,周游心情舒缓了点,打算再去找施杰聊一聊,话题这才算过去。
外头的雷更大了。
周游在那边害怕地说:“枝枝咱们先挂电话吧,之后聊,这天气打电话会招雷吧?你在画室吧,回家注意安全啊。”
“好,那之后聊。”孟听枝淡笑着应,挂了电话。
周遭陷入暴雨声下的空寂。
她唇角弧度慢慢淡去,忽的想前年在三百公里外的云安古镇,也曾有过这样一个摧枯拉朽的暴雨夜。
停电后昏暗的酒店房间。
她裸足下地,不小心磕到茶几,有一个人将她抱在膝上,薄薄酒热隔着衣衫,那把金玉嗓子含混地问她哪里疼。
雨势太大,孟听枝没打算顶着雨回去,给阮美云发消息今晚不回去了,叫她不要留门。
从抽屉里翻出上个月做的一杯蜡,用那个充气口旁有颗祖母绿的打火机,“啪”一下,点着了烛芯。
一拢昏黄光晕,颤颤巍巍,将画室空间映亮。
她翻着几幅跟出版社约好的插画,交稿日临近,在一种发呆状态里做检查。
倏忽,隔壁的猫撞出一串乱响,哀哀尖叫。
孟听枝想起来隔壁花店的老板娘,今天带着她儿子回娘家相亲了,她养的那只黑猫一直四处野,估计现在淋了雨想回家。
但花店的玻璃门紧闭,回不去了。
大雨滂沱。
雨幕几乎倾盖整个黑夜。
孟听枝把手里纤细的折叠伞抖开,伞布被迅急雨滴砸得几乎不能支撑。
找到隔壁门口,小猫的叫声更惨更清晰了,她手机开着手电筒功能,微微弯身,将一束光照过去。
小黑猫缩在一个被淋湿的快递纸盒里。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一直在叫。
孟听枝想把它抱出来,一手抖抖晃晃地撑伞,一手探出伞外,温软地哄着:“小咪,快过来。”
不料,那猫猛然一蹿,猝不及防掀翻了她的伞。
一瞬间头脸都暴露的雨里,她的眼睛顿时就睁不开。
淋雨只是眯住眼的片刻。
下一秒,就有什么将她完全遮蔽住,她恍然一抬头,脸上冰凉的水珠顺着发丝滑进纤细白皙的脖颈里,视线顺着头顶的黑色伞骨一寸寸往下移。
那张意想不到的、上一次见是在梦里的脸,猝不及防闯进她的眼帘。
不亚于另一种形式的暴雨浇头。
孟听枝瞬间失语了,愣愣地仰头看着他为自己撑伞的样子,连时间过了多久都不知道,神思解禁,又愣愣地看这淋漓尽致的雨夜。
半晌才发出声音。
“你怎么在这儿……”
他面容平静,伞依然斜倾将她护住,极自然地说:“来避雨。”
三个字掷地有声,在脑子里绕了几圈后,孟听枝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她脚步停下,站在画室门口,差一点就要推开门,做梦似地回头看了一眼程濯——带着夜雨潮气,又湿又黑的长睫毛在冷玉似的面庞上脆弱扇动。
高大,活的。
刚刚还躁动乱蹿的小黑猫,乖乖缩在男人单臂之间,见她转头看来,还依偎着男人,娇得不行地“喵”了一声。
气氛已经尴尬到需要用猫叫来打破僵局了。
程濯在屋檐下收了伞,斜靠墙边,积雨顺伞布哗啦流淌,将水泥地面洇出一道细长的深色。
他视线扫向玻璃推门的金属门把,桃花眼里一片清明坦荡,又先了开口:“门没锁,是推不动吗?”
声音悦人,配檐下噼里啪啦的雨声,躁中显静,很有乐意代劳的温和。
她当然知道门没锁。
她也并非在磨磨蹭蹭找钥匙。
她只是纳闷,刚刚怎么就……那么顺理成章的?
那会儿,伞掀了,猫跑了,程濯把自己的黑色大伞往孟听枝手里一塞,身手敏捷,弯身把猫捉回来,寻常到不能再寻常地问一句:
“你养了猫?”
孟听枝回:“邻居的猫。”
程濯低头看了眼猫爪子,他手上也跟着沾了点血,“好像是腿蹭破了,赶紧弄干吧,容易感染。”
孟听枝能怎么说?
让猫自生自灭?把猫还给我?不需要你抱我邻居的猫?
还真需要。
那猫就像跟他是亲的一样,他不过用手指撸了撸小猫的下颌,这个不争气的猫,一声声软软叫着,扭头动耳,开心得不行。
他又说:“有吹风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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