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的哪里话。”于鹤立走进客厅,扫了一眼满地的各种书籍,最后目光落在衣架上展平的那件满是虫蛀的纯黑色出庭服上,“这是您当年在海外做律师带回来的?那可以称得上文物,下次找个考古学家评估下收藏价值。”
路教授被说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靠在窗户前,穿着件肥大的棉袄,秋末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脸上,整个人看起来都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金色。“或许是人老了,最近总是陷入过去的回忆里。看着校园里青春走过的学生, 倒也不留遗憾,只希望能多带出些好苗子来传承我这套衣钵。无儿无女的人, 能够真正留在世界上的也只有这些。”
于鹤立听出路教授言语中的伤感,只有这时才发觉讲台上意气风发的讲述者其实是一位年近花甲的消瘦老人,也有着平凡人日暮夕阳的沧桑。“您的学生们都特别出色,”于鹤立温言道, “我能高攀上实属荣幸之至。”
或许高攀这个词让路教授回忆起了些不太乐观的东西,他掂了掂手中雪白的搪瓷缸, “鹤立啊,你我认识小梁这么久,她的专注和努有目共睹。我从心里是祝福你们的。可是你付出这么多,有没有想过,如果感情抵不过现实,结果非你所愿,曲终人散时,能不能坦然接受呢?”
于鹤立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这些事情他不是没有想过,特别是在知道梁苏已经在国内没有亲人,舅舅和外公都远在大洋彼岸的加拿大等她。但从前途来看,似乎梁苏毕业之后远渡重洋和亲人团聚才是正途。她在加拿大有外公留下的遗产,有热热闹闹的亲人,会过比在国内苦苦支撑优渥很多的生活。更何况两国的经济水平现在也不能同日而语。
“其实我也想过这些。”于鹤立笑得有些牵强,“不过我愿意把选择权交给梁苏。做生意这么多年,也知道上杆子不是买卖,不过我可以做好自己能做的,给她一个安稳的后盾。这样即使今后的某一天她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离开我,也比许多年后形单影只的自己悔恨今日的怯懦要强很多。”
“而且,路教授,我知道您为什么发不了大财了。”于鹤立看出今日的路恩平沉浸在回忆的伤感里,开玩笑道,“因为太注重得失。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其实和做生意一样,不到最后一刻都有扭转结局的可能。如果开始就拈轻怕重害怕失败,就好比我做生意害怕亏本,那就会眼睁睁看着赚钱的机会溜走。”
“把握现在,敢拼敢闯。”路教授对于鹤立亮起了大拇指,“那就祝你如愿以偿。”
路教授的一番话终究扰乱了于鹤立的心绪,之前他不是没有想过和梁苏的结局,也曾不抱乐观态度。但一想到如果无动于衷就注定错失交臂,痛彻心扉的感觉就注满了身体的每一条神经。离开专家楼之后,于鹤立再也忍不住,他疾行着径直向图书馆赶去,想见梁苏一面,在红枫色的晚霞中揽她入怀,亲口诉说自己的深情。
此时梁苏正在一堆司法证据学文书中埋头苦读,甚至丝毫没有感觉到于鹤立的出现。于鹤立有些懊丧,他轻轻抽去梁苏手中沾满灰尘的典籍,无奈地摇了摇头。
敏感的梁苏一下子察觉到于鹤立的不对头,她果断放下手中的书本,抓着于鹤立的袖口,带他快步离开了图书馆。两人在如血残阳里并肩而行,怀着重重心事,谁都没有先开口。
“谢谢你。”梁苏故作轻松的扬起脸笑了笑,“最近的饭菜很美味,我觉得自己胖了不少。你作为始作俑者,可不许嫌弃我。”
于鹤立微冷的心脏漏了一拍,眼前女生的微笑如春风融雪,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哽咽在喉咙里。“你喜欢就多吃点,我在家里熬了汤,咱们一起回去喝。”
“唉,需要准备的材料太多了。”梁苏心中惦记着桌上的那堆书籍,“据小道消息说,这次年级里有好几个同学都想冲击保研,其中还有学校老师的亲属。我当然相信学术委员会决定的公平性,可他们个个都很优秀,我真想赶在大四之前再好好作出些专业成果来。”
于鹤立摇了摇头,“我觉得你没有问题啊。你们专业竞争保研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点,连年级长胡泉都报名来凑热闹。你每年都能拿最高奖学金,还担任教授助理参与学术研究工作,这些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还听说学术委员会准备修改规则,把校园活动和政治面貌都纳入考量范围。”梁苏抬眼看了看华灯初上的校园,“对了,这么久都没说你的事情,你实习的怎么样了?”
于鹤立挠了挠头道,“还不错,机关里的同志们都挺和善的,食堂也好吃。当然,我更愿意回来做饭,毕竟和你一起吃有家的感觉。唯一的困扰是见到那些干部们要拼命忍下我的推销欲望,他们手中宽裕,肯定也想买个小家电改善生活。但是我作为实习生,堂而皇之把生意做到政府里,肯定有人会看不惯的。”
“算你聪明。”梁苏牵住于鹤立的手腕,和他十指相扣,“总有一天,国家会大发展商业,那时候别说可以堂而皇之的做生意,公务员们都会争相下海。”
“但愿这一天早点到来,我也不会每次过年回家被长辈戳脊梁骨,说不务正业,甚至个别古板的还会说我不学好。”于鹤立眉眼舒展,“有的时候我真想留在这里。有你,有自由,还有钱赚,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