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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方川有时候会嘀嘀咕咕地,陈辉明只当没听见。
    他当年被戏称为“半个上门女婿”, 是很有道理的,结婚的时候甚至没能给彩礼,住的是娘家四哥的房子,老大老二出生, 岳家嫂子们都搭过不少手,于情于理,他在岳家人面前都只会更客气。
    彩礼,在老家是件顶要紧的事, 大家默认收的钱多的姑娘, 以后就是婆家人,生死娘家管不上的。
    像赵家人,难道没想过再来占赵秀云的便宜吗?是他们不敢,不然几位长辈就能扒他们的皮。
    赵秀云有时候觉得可悲又可笑, 她好像就是件商品,是个劳动力,被从这家卖往那家,全然无人顾及她的死活。
    当年怎么会这么懦弱呢?真是想想都毫无头绪。
    她的人生好像是从生禾儿以后,一点一点才要强起来,因为举目四望,只有她和孩子是一国的。
    这种感觉,会在婆家人出现的时候,更加明显。
    方海对亲妈还是有感情的,那是多年前寒冬腊月里,情愿自己穿单衣,也要让他多加一件衣服的亲妈。
    抛开方川的种种不提,他仍然愿意对母亲有付出,这是为人子的本能。
    赵秀云就是看透这点,她一方面自私希望方川和老家彻底割裂开来,一方面又知道绝无可能,人没出现的时候是“太平盛世”,一出现就变得有点”兵荒马乱“了。
    以至于她面上在笑,心情却不太好。
    方海察觉得出来,以为她是因为明天星期天,要带婆家人出门而不高兴,想想说:“要不你不去吧,我自己去就行。”
    这种大面上的事,赵秀云不想落话柄,说:“孩子不去就行,我去。”
    说起孩子,方海脸都拉下来,说:“别听我妈瞎说,没有的事。”
    李燕妮这次来也不单为老六谋前程,还是打算说服老四过继一个儿子,她一门心思就觉得是儿媳妇的问题,老四这么有出息的人,可不能绝了根,不生就得过继。
    方海还较上劲,说就是不要。
    本来是母子俩打嘴仗,偏偏婆婆跑到孩子面前嚼舌根,几乎是犯大忌。
    方海当场大发脾气,只差订票叫他们走人,哪怕是现在,都计划着明天一过,就去买票,觉得上辈子是自己欠过亲妈的。
    要不说亲母子,想法简直不谋而合,都不用他开口,人家自己就走了,只留下方川。
    怎么着,这是打算强塞的意思?
    方海最近是每天下班都会去招待所看一下妈,这天去一问,人家自己退房走了,哦,还带走枕套被褥的五块钱押金。
    只有方川留下,不过据说下午就出门,不知道上哪去。
    来,不说一声,走,不说一声。
    方海只觉得亲妈偶尔流露出的思念之情,都变得滑稽,他真是上了年纪,居然相信这些,直接说:“之前的房费我都结了,剩下的不归我管。”
    想留下就留下,没钱住,自然过两天就走人。
    他跟媳妇说自己的想法,赵秀云微微摇头说:“肯定是不敢来找你的,你妹就不一定了。”
    方海想想也是,毕竟方川这么个人,问:“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合理收拾他一顿?”
    打人肯定是不兴的,无缘无故,沪市又不是什么法外之地,他现在可是公职在身,怎么能知法犯法。
    赵秀云琢磨这事也好几天了,这会说:“他暂住证快到期了吧?”
    现在市里的户口还是管得紧,老家人以为有介绍信就可以通行无阻,其实像他们这样持探亲介绍信的,还得去办临时暂住证,时间上可长可短。
    当时方海给办的就是半个月,现在想想也快差不多,一拍大腿说:“行,就让他去筛沙子。”
    像这种逾期滞留,一般都是先到市郊农场筛沙子两个月,劳改,也给自己攒遣送回家的车票钱。
    都不用使什么阴招,在亲妈和侄子回老家以后没几天,一直在沪市花钱玩的方川就被逮了。
    他倒是不客气,一直嚷着“我哥是公安学校校长”,可惜就是方海支使的,无人在意,反倒把他收拾一顿。
    这时候执法都挺粗暴的,确认你有罪,皮都给你剥下来一层,一律是从严从重。
    本来滞留不是什么大事,可方川居然还觉得自己背后有人,被捕过程中还给执法队的人一拳,这下性质都变了,也别筛沙子,直接去采石吧。
    方海都被这个弟弟蠢笑了,又给老家的几位叔公写信,说明这件事对他前途的重大影响。重宗族的地方,可以预见家里人以后要开介绍信都不容易了。
    回来跟媳妇叹口气说:“我以前特别希望我妈能像对方川一样对我。”
    他是老四,从小到大都不受重视,男人的心理既觉得爱疼谁就疼谁,又期盼着从父母身上得到多多的关注。他以前寄钱的时候何尝不是一种赌气,一种“看我现在多有本事,你们快点捧着我”的希冀。
    赵秀云能理解,说:“我小的时候,也觉得只要自己做得够好,我爸妈就会喜欢我胜过弟弟们。”
    每个孩子,生来对父母好像都有期盼,殊不知有的父母子女之间缘分太浅,强求不到的就是强求不到。
    夫妻俩都是沉默,方海从口袋里掏出钱说:“老六身上带的。”
    赵秀云数一数,心想难怪这么生气,居然有五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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