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太近了。
他和公主的距离太近了,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吸的起伏,温热气息洒在身上,如濒死的作物迎来春雨,贪婪而绝望地渴求。
他听见公主绵长的呼吸,听见她的发丝拂过衣料、沙沙作响,听见他躁动的胸腔里,心脏近乎疯狂地跳动。
那是永远不能、也不应被她听见的声音。那是每一次见到公主,即便违背本能,也要远离她、隐藏起来的声音。
那是他千百次唾弃自己、厌恶自己、憎恨自己,依旧无法抑制的声音。
卫良掐着指尖,手臂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冷冷开口,“陛下还有事,臣先走了。”
顿了顿,他又道,“公主,过年好。”
……
半枝回来时,卫良已经离开。公主散漫地倚在门口,风带起她的衣脚,她绕起一缕头发,在指间把玩,目光久久停留在大门的方向,表情怔忡。
“卫厂公走了?”半枝顺着公主的视线,看向门口,只看见一群宫女在贴门神,她疑惑道,“您在看什么?”
“我在看……”说到一半,越长溪忽然停住,摇摇头,“算了,没什么。”
刚才某个瞬间,她好像在卫良身上看到绝望,深入骨髓的绝望。他绝望什么?总不会因为大早上给她送饺子、然后就绝望了吧?这是感受到君主专.制制度的冷酷与无情,从而心灰意冷了?
无意探索卫·思想家·良的内心世界,越长溪很快忘记这件事,两手高高举起,跑向小厨房,欢呼道,“过年啦,咱们去包饺子。一会比赛,看谁吃到的铜钱多。”
半枝哎呦一声,用力跺脚,“您穿好衣服再去!”
*
过年这天,注定是忙碌的一天。外戚前往各皇陵祭祀,皇帝也会在太庙供奉列祖列宗。
越长溪是公主,与这些事无关,吃过早饭,她带领永和宫的宫女太监,一起搞烧烤、放鞭炮、打麻将。
大申也有麻将,规则与现代相似,越长溪技术还行,而且宫女太监们有意让她,每次都能赢。她笑眯眯赢了好多碎银子,一推桌子,“本宫不玩了,你们自己玩吧。”拿到钱就跑,刺激!
宫女们顿时哀嚎,“奴婢的银子!”
“哈哈哈哈,从今天起,它们就是本宫的银子了,”当着她们的面,越长溪故意收起钱,嬉笑离开。然后绕了一圈,找到半枝,拿出两个金元宝,嘱咐对方,“回头分给她们,宫人攒钱不容易,开玩笑还行,别真都输给我。”
“行。”
半枝忙着和面,敷衍应下。
哎呀,被嫌弃了呢。越长溪摸摸鼻子,随手偷个小饼干,被半枝吼一嗓子,飞快跑到屋外。
院子里,乌草正在烧火,为烧烤做准备。
明灭火光照在他脸上,映出少年消瘦的面庞。
越长溪啧啧两声:内宫监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进去之前,乌草还是年轻力壮精神充沛的小伙子,半个月后,仿佛老了十岁,效果堪比蹲.监.狱。
她走过去,拍拍乌草的肩膀,“累了就休息,别硬撑着,身体最重要。你才接手半个月,如果有问题,可以慢慢处理,不必急于一时。”乌草要是病倒了,她去哪里找这么便宜好用……额,认真负责的掌事。
乌草似乎心事重重,直到越长溪碰到他,他才发现对方的存在。
他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稻草掉在地上。他怔怔看了越长溪片刻,轻声问,“如果奴才犯错,您也会原谅么?”
年轻人清澈的眼里满是迷茫,语气也可怜巴巴的。越长溪秒懂,年轻人刚入职场,缺乏自信心,多鼓励就好。
她拍着胸口保证,“放心,无论你犯什么错,本宫都会原谅你。”
乌草嗯了声,低垂的目光一瞬间晦暗无比。
……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快过去,到了晚上,宫人点燃永和宫所有烛火,开始守岁。
越长溪不喜欢熬夜,但她吃撑了,睡不着。
半枝拿出山楂丸,“活该,谁让您非要吃到最后一个铜钱。”
越长溪:“你不懂,这是我做人的底线。”头可断、血可流、铜钱不能留到下一顿。
半枝:“……”她不懂,她也不想懂。
实在撑得难受,而且满桌点心,她却不能吃,顿时更难受了,越长溪提起灯笼,“本宫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过年这天,皇宫没有宵禁,各宫可以互相走动,而且皇宫点满烛火,各处灯火通明,也不会害怕。半枝犹豫片刻,很快答应,“别走太远,早点回来。”
越长溪嘴上应和,离开永和宫后,马上放飞自我。她沿着皇宫外墙,一直走到午门,要回头时,听见有人争吵。
她驻足听了片刻,很快明白前因后果。
某个校尉家里有事,想和另外一人换班,那个人不同意,他们便吵起来。
“不同意的是张校尉,另一个人的声音也很耳熟,是谁呢?”越长溪回忆片刻,很快放弃,“……算了,反正不重要。”
她转身返回永和宫,一时也睡不着,和宫女太监们一起守岁,熬到天明。
一夜过去,建宗二十五年如期而至。清晨第一抹阳光升起时,越长溪收到申帝的赏赐。
她才想起,今天有大朝会。
大朝会在太和殿举行,文武百官及四夷前来庆贺。申帝也会赏赐百官,大封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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