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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下公交车,顾全福揣着袖子慢悠悠地走,看都没看女儿:“你这是又想什么歪点子呢?”
    顾舜华笑了:“怎么叫歪点子呢,那些不懂的,无中生有瞎编出来,也敢号称自己是满汉全席,怎么咱就不能了,好歹咱家老爷子在慈禧跟前做过菜啊!所以我琢磨着,我得好好地收集资料,把要紧的事记载下来,我要写一本书,里面介绍宫廷御膳,介绍满汉全席,题目就叫做《御膳之家》,就从我爷爷开始写起!”
    顾全福一听,无奈地叹道:“你啊你,年轻一辈儿就这毛病,还没长翅膀就想着飞。”
    顾舜华认真地道:“爸,话不能这么说,你瞧你,手底下多少绝活儿,肚子里多少掌故,可你才离开勤行十年,去一个玉花台,还不是刚开始被人家看轻了?为什么,还不是你太实在了,不吹不擂的,功劳都让别人占了,好处自己都没捞着多少!”
    顾全福听着这个,怔了下,倒是一时没吭声。
    顾舜华:“所以这人哪,不但手得会干活,嘴巴还得会说,得把自己的能耐传出去,把大旗给扯起来,风一吹,簌簌地响,人老远都能看到,那才叫本事!”
    顾全福看了一眼眉飞色舞的女儿,叹了口气:“算了,不和你争了,我们老了,老人有老人的想法,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
    话虽这么说,回到家里,顾全福还是给女儿说起这里面的道道,毕竟这做菜上的手艺是一回事,这里面的那些掌故,又是另一回事,光知道做菜确实是不行,得肚子里有货。
    最后又翻箱倒柜,终于从放衣服柜子下面的暗格里拿出来一个盒子,盒子倒是普通盒子,关键是盒子底下垫着的一张纸,乍看不起眼,没人注意,但拿出来才发现,那是黄色龙纹纸,上面的字明显是木版刻好了,然后印上去的。
    顾全福把那黄帖儿拿给顾舜华看:“咱们家破了四旧后,以前落下的老玩意儿不多了,这还是藏在箱子底下,不打眼,没人注意,才留下的,这是当年溥仪小皇帝没出宫那会儿的膳食单子,这些菜也是满汉全席里的,咱就照着做上几道,也就能给玉花台长长脸了。”
    一时又道:“其实所谓的御膳八珍宴,也就是外面的名头,御膳里哪有八珍,就是早些年的宫廷大宴,根本凑不齐八珍的数儿,都是外面的以为皇帝挑水用金扁担,天天山珍海味地吃。”
    顾舜华忙接过来,仔细地看过了,有火锅四品,大碗菜八品,中碗菜八品,看碟六品。所谓的看碟其实就是碟菜,小份的。
    顾舜华快速地浏览过那些菜色后:“爸,这些都做也不可能,有些食材可能不合适,不过这个谱儿倒是可以摆起来。”
    顾全福笑了:“是,咱爷儿俩就照着这个来拟吧,有几道菜,我估摸着你也能做了,到时候你来上手做。”
    顾舜华倒是没想到:“我?爸,我能行吗?”
    顾全福:“这么要紧的事,我当然也不能大撒手,你只管做,有爸在旁边定着砣就是了。”
    顾舜华这才心安,又问自己做哪几道菜,顾全福便把那菜谱重新过了过,给她吃定了她要上手的菜,顺便把那几道菜的菜谱过了一遍,里面的绝活儿窍门全都手把手地传了,又让她把黄帖给誊抄下来。
    这么说了半响,顾舜华被灌了一脑子的事,心里也兴奋,毕竟自己也才学艺没多久,竟然可以上手这么重要的席面。她是想着,必须得把这几道菜给琢磨透了,争取给自己爸爸争光,也让自己在勤行立稳脚跟,反正怎么也不能丢人。
    忐忑之中也有些期待,她珍惜地抱着那黄膳单,打算拿回去自己房中抄。后屋里,任竞年和顾跃华正复习功课,现在顾跃华对任竞年佩服得不要不要的,整天屁颠屁颠一口一个姐夫,比叫她这个姐姐还亲。
    他对任竞年只有竖大拇指的份儿:“我姐夫就是厉害!谁都没法比!”
    对此,顾舜华懒得搭理,你姐夫再牛,还不是你姐招来的!回到外屋,她拿了小板凳在地上,然后掀起铺盖来,在硬床板上开始誊抄记录。
    除了誊抄这黄膳单,她还得把爸爸传给自己的这些都加下来,过去那会儿这些都是口口相传,没个体系,所以爸爸也是想起来什么和自己说什么。
    从嘴里说出来,传到耳朵里,记在心里,能记住的就记住了,记不住的也就流失了。所以顾舜华认为,自己必须记下来,《御膳之家》也不是说笑的,她必须想办法写。
    她甚至想着,不但可以写自己爷爷,写自己父亲,还可以写自己,祖孙三代的御膳故事又交织着清朝的衰败,民国的混乱,以及新中国的成立,反映历史变迁中的祖孙三代人。
    顾舜华想起自己的家族史,心里多少有些激动。比起爷爷和父亲,自己其实赶上了一个好时候,自己只要学到了父亲的绝活儿,接下来的几十年,不愁不能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她这里低头比划着写,任竞年过来屋里,见她专心忙着,也就不敢打扰,坐在旁边看书。
    顾舜华没理他,继续低头写,屋子里只有铅笔写在草纸上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纸张被翻动的细微脆响。顾舜华写了一会后,便觉手上发冷,她做事急,心里那股劲儿上来,恨不得一口气做完,也没顾上手冷,等发现的时候,手都有些冻麻了,不听使唤了,根本没法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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