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是邪佛!”
孟河泽低头看了看:“我鞋什么?”
宋潜机犹不敢置信,喃喃自语:“你是孟争先。”
孟河泽就是孟争先。前世被我推下悬崖的第一块踏脚石,就是七十年后的修真界第一大魔头,邪道之主,欢喜禅孟争先。
宋潜机恨不得指天大骂。
好你个贼老天,我以为你把不死泉还给我,该是良心发现了?
原来憋了大招,在这儿等着我呢!
“爹娘取的字。算起来好久没回家看他们,等我入了内门,就衣锦还乡。”孟河泽赧然。
宋潜机:“你还有爹娘?你今年多大?”
“我十四啊。”孟河泽喜笑颜开:“宋师兄,你真逗。我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谁生来没爹娘?”
不,我不逗。宋潜机想,传闻孟争先十六岁亲眼见满门被屠,而走火入魔,坠入邪道。
现在还有两年,你还双亲俱在。
你上辈子修的功法名为“欢喜禅”,可你从没个欢喜模样。
一言不合就杀人,深沉冷酷不会笑,好像谁都欠你一千万灵石,还是一百年没还那种。
在邪修孟争先毫无底线的衬托下,散修宋潜机都显得品德高尚了。
要论死状,他比宋潜机更惨。宋潜机自爆虽痛,最起码干净利落,孟争先却受尽千刀万剐而死。
死后留下的传承,被主角卫真钰发现。救世主拿走法器遗产,却没有修炼一味图快的邪功,而是将功法改良,去芜存菁,使其变成真正的神功。
宋潜机心中升起一种“同是天涯工具人”的感叹。
他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失态了。”
没人生来就没爹娘,也没人生来就是邪魔。这一世,孟争先还叫孟河泽,他没有被人推下山崖,也没遭灭门劫难。
命运的恶意藏着苗头,一切灾祸还没发生。
孟河泽见他神色复杂,略一思索,诚恳道歉:“宋师兄,对不起。我忘了你是孤儿。我出口伤人,实非君子所为。”
“呵呵。”宋潜机扯出一抹笑容,“没事。”
邪道之主跟他讲狗屁“君子道”,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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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潜机与孟河泽钻进山洞躲雨时,赵执事点了琉璃灯,坐在窗边煮茶。
无论是死敌还是好友,身处华微宗,就要听过同一场春雨。
夜雨起初淅淅沥沥,打在林间,如饥饿的群蚕啃噬桑叶,发出极细密沙沙声。
不多时雨势渐大,溪河涨水,瀑布轰鸣。大雨敲击千檐万瓦,时轻时重,如乐人击缶。
赵执事一边听雨,一边煮茶。
窗户半开,夜雨伴着凉风灌进来,吹得煮水风炉火芯飘摇。
隔着一重珍珠似的雨帘眺望,华微宗群山的黑色剪影溶在雨幕中,显得更高远、沉默。
执事堂位于半山腰,赵执事独享一座五层高楼。这是整个执事堂独一份的体面。
他坐在窗边低头,恰能俯瞰山谷间成群的低矮房舍。
那是外门弟子们的住所,灰瓦白墙任由风吹雨打,小窗里灯火黯淡,星星点点。
倏忽,两三只白鹤振翅而起,纵然冒雨飞行,一样姿态潇洒。
这些坐骑并非凡物,平日里有专人豢养照料,饥食朱果,喝饮灵泉,活得比外门弟子更有人样。
仙鹤扶摇直上,消失在山巅的重重宫阙间。
那是坐骑主人,内门弟子和长老大能们的居处,远在阴翳雨云之上,沐浴着漫天星光与月华,如瑶池仙宫,高不可攀。
高低总是相对的。
赵执事幼时入华微宗,家族前辈只告诫他一句话——“认清自己的位置”。
这道理,他深信不疑。
他出身天北洲、清安郡赵家,虽然只是某一旁支。
他在华微宗修炼,每月领取灵石灵丹,虽然只是管理外门杂务、服侍内门的执事。
但凭借这两点,他足以胜过凡间和修真界底层无数杂鱼。
山上掉下一颗石头,落在他头上,是一座擎天高山。
他吹一口气,砸在外门弟子身上,是一场狂风骤雨。
“赵执事。”
一位年轻执事走进来,立在五步远外,轻声唤他。
赵虞平垂眸看茶汤:“讲。”
“小人跟随宋潜机、孟河泽前去断山崖,果然不出您所料,物证已取。”
那人双手捧出一块白色玉璧,恭敬呈上。
赵虞平又吐出一个字:“放。”
环形玉璧亮起,光束投向半空,凝聚成影,依稀可辨认宋潜机与孟河泽面目。
赵虞平撩起眼皮瞧了一眼:“收。”
年轻执事怀揣留影璧,如身藏万金。难得接触这样贵重的法器,可惜只能用这一次。
他谄媚笑道:“那宋潜机推下孟河泽后,还骂了一个字,应该是脏字。我没敢录进来,怕污您耳朵。”
赵虞平身体后仰,满意微笑,终于不再只说单字:“哦,他后悔了。后悔有什么用?只要他走错第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年轻执事连忙拱手:“您英明。他跟着孟河泽跳下去了,的确是万劫不复!”
“哦,他跟着……什么?!”赵虞平猛地起身,神色骤变,“你说什么?!”
茶具打翻,净白衣袖被茶汤染污,名贵琉璃碎裂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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