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
杨氏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热帕子,将他脸上的雪花拭去,说:“那正好妾身也刚起,您和妾身一同用膳吧。”
赵清鸿点了点头,径直坐在了上首。
丫鬟呈上热茶,赵清鸿端起来,慢慢地啜饮。
杨氏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神情,见他脸上并无异色,也不清楚他是否真的不在意赵归雁。
只不过她惯会装样子,此刻她总得先提这件事。
杨氏坐在赵清鸿左侧,缓声说道:“小五在屋外跪了三天了,到底是个姑娘家,寒冬腊月的,这样一直跪着总归伤身子。不知您到底是何想法?”
赵清鸿没说话,轻轻地摩擦了一下杯沿,脑海里不期然划过方才那双带着决然的眼眸。
“跪了三天了?”
赵清鸿低低重复了一遍。
杨氏应了一声,“是啊,自从您说了要再往宫中送一位赵家女入宫,她就在我的院子外跪着了。也是性子倔,不吃不喝地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我让丫鬟去劝她,她也不听,非嚷嚷着要入宫。”
杨氏顿了顿,状似怜惜地感叹道:“那皇宫哪是那么好待的?吃人不吐骨头,她还未及笄,去那地方不是送死吗?”
赵清鸿愣了一下。
他忙于政务,对于后院的事情并不上心,此刻听到杨氏的话,才想起来,自己这个女儿,竟还未及笄。
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张娇美的脸,也是还未及笄的模样,曾让他那样心悦,可后来也是因着身体不好离开了人世。
他放下杯盏,说:“她不听就让她继续跪着吧,身体是她自己的,她不当回事,你何必在意?”
杨氏如愿听到了他话里的怒意,无声笑了下,嘴上却说:“好歹也是叫我一声母亲,我如何能忍心?鸾儿走了后,我对女儿家总是怜惜多一点。”
赵清鸿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说:“难为你一片慈爱之心了。”
两人正说着话,丫鬟将早膳端了上来,有条不紊地摆在桌子上,就安静地侯在一旁。
杨氏净手后亲自执筷,侍奉赵清鸿用膳。
自打杨氏嫁入国公府,对于赵清鸿的事情,都是亲力亲为,这样的举动也赢得了夫君的敬爱。
这么些年,除了当初将赵归雁接入府中打了她的脸之外,赵清鸿事事顺她,也给了她后宅中所有的权力。
杨氏这个当家主母,地位极稳。
用完膳,赵清鸿没急着离开,而是捧了本书,窝在轩窗下的榻上翻阅。
杨氏见他没把赵归雁放在心上,也就安心了,坐在一旁绣花。
*
屋外比不得屋内,有上好的银丝炭,柔软的毛毯,有的只是如刀割般的寒风,以及凉意入骨的雪花。
三日不吃不喝不睡,赵归雁已然到了极限,可她愣是凭着意志,稳稳地跪在了雪地里。
赵归雁眨了眨干涩的眼,她能看到窗子上映出来的那道身影。
那个人是她的父亲,可她对他却极为陌生。
从小到大,她一年都难以见他一面,小时候对他还有孺慕,可后来,杨氏的嗟磨,她也渐渐死了心,明白了她不是他喜欢的孩子,自然不受重视。
前两日她并没有见到她,可她知道,赵清鸿一定知道她在这里跪着的事。他是一家之主,府中大大小小的事,他一定都知道。可他任由她跪着,赵归雁不知道是他不在意,还是他觉得她只是心血来潮,当不得真。
可今日他出现了。
赵归雁不知道,这是否是他松口的契机,可她总得赌一赌,任何一丝机会她也要握住。
雪扑簌扑簌落下,赵归雁背脊挺直,发上,肩膀上落满了雪,樱唇失了血色,脸也冻得苍白。
她耳中有了嗡鸣声,眼前也渐渐模糊。
赵归雁僵着手指,拿了一根细簪子,咬牙,狠狠地扎了一下手臂,顿时,殷红的血珠冒出来,在雪里绽放出朵朵红梅。
她的手臂上有好些已经结痂的伤口了。每每她要晕倒,她都这样刺自己一下,让自己保持清醒。
本有些摇晃的小身躯此刻又坚定了下来。
杨氏的花样子绣完的时候,赵清鸿扔了书,下榻穿衣。
杨氏一惊,放下绣篮,“老爷,您要走了?”
赵清鸿低低应了声。
杨氏走过他替他整理衣裳,这个角度正好看到了院子里的人。她指尖僵了下,心里暗恨。原坐在这里是为了看那个小蹄子!
赵清鸿走出去,背着手走到了赵归雁身前,沉声道:“回去吧。”
赵归雁张了张唇,声音沙哑:“求父亲准许我入宫。”
赵清鸿拧眉:“你这般执拗,所谓哪般?”
赵归雁抬眸,干净澄澈的眸子里映着雪色,复又重复了一遍:“求父亲准许我入宫。”
赵清鸿定定地看着,不语。
他左手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
这样执着,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然,这样的眼神他见过太多了,这些人最后都成为了朝廷栋梁,翻云覆雨。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一个女子身上看到,这人还是他的女儿。
赵清鸿想起了明堂之上的那位,刚登基时还稚嫩,他们这些朝臣还能插手一二。可近些年来,那位越发威严端方,心思深沉,让人猜不透心思,他们也越发束手无策,时刻提心吊胆,总觉下一刻就会被他摘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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