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以为娜娜是为了库洛洛而难过,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她的时候,空地另一边的浴室那边有人惊叫起来。
娜娜眼睛里的泪水毫无预兆的流了出来。
然后,她紧紧抓住飞坦的手抽噎起来,“你知道有什么地方是大人们找不到的么?”
飞坦呆呆的点头。
“带我去。现在。快。”
从来没有人用类似的语气跟飞坦说过话,这种命令式的,可是饱含哀求的语气让他楞了一下,然后果断的拉着娜娜穿过水泥管道,奔跑起来。
他带她来到自己的秘密基地。一截躺在地上的大烟囱。
娜娜抬头看着横在高处的铁梯,被这扭曲的空间迷惑了。
她跟着飞坦顺着放在烟囱里堆得乱七八糟的生锈铁箱爬上那条横在斜上方的铁梯,学着他的样子坐在上面,腿从两格铁条之间伸出来。
趴在铁梯冰冷的扶手上好一阵子,娜娜突然说,“飞坦,我妈妈死了。”
在飞坦能够理解、并对这句话做出反应之前,娜娜抬起头,对着他笑了,“你知道么,她为了一只跳蚤杀死自己。”她像是在说一个疯狂的笑话,“她昨天在头发里发现了一只跳蚤……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又冒了出来。
“她让爸爸和我一起,跟她一起‘有尊严的结束’……”娜娜哽噎起来,“什么贵族最后的尊严和体面?我们早就不是贵族了……呜呜,飞坦,我没有妈妈了,我没有妈妈了……”
飞坦这时豁然明白了,娜娜身体周围缠绕的那层隔膜,名叫“贵族的尊严和体面”。他也忽然明白了第一次见到娜娜一家时让他不快的东西是什么。
他对那不快的回忆很快被打断,因为娜娜抱着他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把脸在他肩膀和胸口上反复蹭着。
这种奇妙的、突如其来的、在最荒诞的梦里也不会出现的亲密让他手足无措身体僵硬。
娜娜身上那股好闻的气味从她的领口跑出来,像两只温暖的小手那样拥抱着他。让他不能思考。
如果库洛洛父母的死讯不是刚才到来,那么娜娜现在抱着的,还会是他么?
飞坦想。
……也许还会是他。
因为库洛洛比娜娜小两岁。比起慧黠可爱,经常语出惊人的库洛洛,同龄的飞坦在那个特别的时候显得更加可靠。
在十几岁的孩子们看来,一两岁的差距是非常大的。
后来飞坦跟库洛洛回忆起这一天,才发现,看似柔弱的,趴在他肩头寻求安慰的娜娜,在等待她母亲的死讯的娜娜,其实一点都不柔弱。那孩子其实有种与生俱来的、近乎冷酷的坚强。
她是在走出浴室的那一刻就知道她母亲已经死了?
还是平静的让母亲给她穿最后一次衣服,然后看着她走进浴室,知道她接下来会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
不过,那都无所谓了。
一个人如果下了决心,可以穿上全套受勋礼服把自己溺毙在浴缸里面,那么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杀死自己。更别说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
库洛洛那时才说,娜娜也许并不像他最初认为的,代表了所有一切关于外面世界的美好幻想。
那时候他们已经很大了,他说完这话飞坦笑了,问他,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遇到那样的女孩呢?
那还用说!少年挑挑眉毛回答,当然是不管怎么样都要把她变成我的!
飞坦又笑了。
在某些时候,他羡慕库洛洛这种天真。
娜娜的母亲死后,她的父亲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哀恸。也许最深切的痛苦总要被小心翼翼的藏起来。
没人会尊重一个不断向他人展示自己身上的伤口好如何深可见骨溃烂流脓的人。尤其是在流星街。
飞坦和娜娜总会在礼拜日教堂仪式结束之后到他的秘密基地坐一会儿。
有时候说些闲话,有时候什么都不说,就那么坐着。
那样亲密的拥抱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一个礼拜日,飞坦在神父的祝祷声中忽然走神,他悄悄四下寻找,却发现娜娜和她的父亲并没有来。
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飞坦悄悄的跑了出来。
他来到娜娜住的地方,一座用破木板搭成的房子。
这些有父母的孩子,和长大了组建家庭的孩子,都有自己的房子。不像飞坦,他是被扔在流星街的,和那些父母在任务中牺牲的孩子们一起住在集体宿舍。库洛洛之前也有家,现在住在另一个宿舍,但是很喜欢经常去找他。
他的宿舍离娜娜住的地方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
飞坦来到娜娜家门口,那里很安静,所有住在附近的人都去参加仪式了。
犹豫了一会儿,他绕到窗口后面。窗帘关着,可是他知道里面有人。他的耳力很不错,听到房间里有“嗒嗒”“嗒嗒”的细微响声。
呆了一会儿,飞坦蹲下来,从木板缝里向里看。
他立即被吓了一跳,几乎惊叫着跳起来逃走。
娜娜洁白光滑的身体完全暴露着,靠在发黑的粗糙木板上。
她的父亲,穿着带有肩章绶带和佩剑的全套军礼服,用一根乌黑的,有着纹路的鞭子不断的、轻轻的抽打在她身上。
那种细微的“嗒嗒”声,正是这条鞭子碰到娜娜细嫩皮肤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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