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肩膀轻轻颤抖,眼睛里的兴奋渐渐多过恐惧。
我熟悉这种表情。所有血管里天生流着不安分血液的强者在遇到比自己更为强大的对手时都会有这样的表情。
她的父亲最初只是想让她作为一个普通女孩,生活在一个普通的小镇,经营一间普通的小酒馆。
可是——她遇到我,天性里骄傲好胜的那一面被我放了出来。我一步步引导她走到现在——现在,她无畏的站在比自己强大很多的对手面前,以命相搏。我该高兴还是后悔?
“她只在自卫的时候杀过一次人。就在不久之前。”
我希望彭穆会因为这样手下留情。他从来不随便杀人。
咪路向前走的时候我几乎要伸手拉住她让她直接放弃。可是我不能。这是属于她的战争,我只能旁观。
彭穆盯着她,眼神很锋利。他说的话让我顿时明白了他怎么会突然识破了咪路的谎言。他一定认识她的父亲并且熟知他的能力。
我的手心开始出汗,他和艾恩·麦格尼是敌是友?
咪路和他斗起来。面对前所未见的最高挑战,她孤注一掷,击中彭穆的腹部。
这之后,她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站都站不起来,只好向左倾斜坐着,我走过去扶起她。
她左手的伤口崩裂了,鲜血从纱布里渗出来。
彭穆走过来,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怒气,劝咪路离开。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一丝犹豫,断然拒绝,“不行。”
到了这时候,我不知该为她的执拗感动还是生气,她刚才那一击已经用尽了全力,我比谁都清楚。
心口那根隐形的羽毛又在飘来飘去了。我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拇指挨着她食指的指尖。这是我现在能够做到的最亲密的动作了……
“走吧。你能做的都做了。”
她对我摇头,很慢很慢,但是很坚决。
傻瓜咪路,就像你刚才说的,你不知道我都做过什么。你为什么不走呢?
彭穆气急败坏的追问为什么她不离开。我也想知道。
咪路的理由很简单,她说,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我没有丢下她,所以,只要我们还是同伴,她就不能把我丢下。
傻瓜。
说到“同伴”,这可戳中彭穆的伤口了。
他轻蔑的看着我,说要打醒咪路。
她显然很怕,可是竟然还能一边发抖一边为我辩解。
她说完,转过头看我,眼神里有点歉意。
她伤口里渗出的血,和我伤口里的血混在一起。隐约中我得到一种奇妙的暗示。我还没来得及抓住暗示中的深远寓意,灵光即逝。
我看看气得脖子都粗了的彭穆,想想他之前的表现,不妨赌一次。
如果他是艾恩·麦格尼的朋友,就不会逼咪路和他继续打。
于是我说,“不能再打了,她可能怀孕了!”
赌赢了。
咪路气得像只尾巴毛被揪掉了一撮的小猫,她猛的摔开我的手,嘴唇哆嗦着。还没等她喊出那句她每次都会说的话,彭穆已经冲过来抓住我的衣领。
他看起来真像个宝贝女儿在暑假里被人搞大了肚子的失败父亲。他不断质问着,“是你么?”
我不看他,简单的回答,“我会照顾她的。”
咪路这次真的气疯了。
她的尖叫被彭穆带着哭腔的怒吼打断。彭穆坐在树墩上,伤心的说起往事。
他果然是艾恩·麦格尼的好友!
哦……上次在妮娜欧遗址时他说起的“靠不住可是又很厉害”的家伙难道就是咪路的父亲?
彭穆对“孩子父亲是谁”的问题证实了我对咪路能力的猜测。制约条件是好感度。
他继续难过了一会儿,对咪路开出条件。他愿意和她一起去找她父亲。
比起我,他的确是更合适的人选。
可是,她还是摇头。
咪路利用了彭穆对她的同情,这让她有点难受,但在彭穆终于答应放我们离开之后,我发现这孩子其实某些地方和我相似得惊人。
她用石头压着两本漫画放在路边,像是要留给他一些安慰,转头又毫无犹豫和负罪感的戳破了彭穆的车胎,最后的陷害简直是阴险的。如果彭穆真的改变主意,疯跑过来跳上车追我们,他一定要去看肛肠科的医生并且吃最少两周流质食物。
一路沉默,咪路终于发现我们偏离了原定的路线。
我知道她受的伤很重。先找个地方休养吧。
停下车吃东西时,她吃的很慢,似乎每次咀嚼都让她疼得发抖。
“疼么?”我指指自己的右肋。
她一定是突然想起了西索!
“不疼。”她小声回答,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但是我知道,她会转动眼睛,让它们回流进黑色的眸子里,然后沉默着,回忆着,怨恨着,西索。
可是——她转转眼睛,抬头看我,第一次向我直接的要求,“我想喝一杯热热的牛奶。”
一直以来,她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在受伤之后她从来都不会向我寻求安慰,她只会默默的,偷偷的流泪,怀念着那些给过她安慰的人。
就像上次中了麻药之后,如果可以自己走,她绝对不会要我搀扶她。
她……
我呆呆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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