暌违已久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我用铁链敲了敲第一扇门,等了片刻,门里传来窸窸窣窣翻身的响动,和镣铐拖拽在地的声音。
在门里人走出来的同时,我也拆掉了门外封锁的链条,握上把手。
开门的一刹带起了风,气流拂起对面人鲜烈鬈曲的红发,她忽然松开揉眼睛的手咭咭笑起来,镣铐哗啦碰撞。
“你总算休息够了?”比我矮一个头的女孩子懒洋洋地伸出扣着沉重累赘的纤细手腕,几乎占了眼眶九成的黑黝黝瞳孔紧盯着我,“我可是把这辈子的觉都睡完了,无聊得发疯……”
任由我解开镣铐,她把头贴过来,和我对视,笑嘻嘻地吐出恶劣话语。
“我都知道哦。区区孤岛收容所,立刻就能解决掉——只要是人心所在,就是我们的领域嘛!”
第22章 来年春(三)
我从小就是个笨拙又平庸的孩子。
别人一遍就能学会的东西,我往往要尝试好几遍才能入门;即使每天学到很晚,成绩也总在下游徘徊;不懂得搭配和打扮,一年四季都是一模一样的厚刘海和低马尾,扔在人群里从来不会被注意……
可是,因为这样过于不起眼,反而成了经常被排挤、欺负的对象。
年幼的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被欺凌,不伤害我的同学也几乎不接近我,只好总是一个人玩,久而久之,变得有些害怕与人相处。
但父母一直鼓励我:“不要害怕接近别人,世界上总是好人多!”
顶尖医科大学毕业、却能抛下优渥生活做了十余年离岛医生的爸爸妈妈,就像超级英雄似的,有着温柔又强大的内心。我虽然头脑不够,好歹学到了一点他们的坚持,受到安慰,于是再次鼓起勇气去交朋友——结果被变本加厉地霸凌了。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见父母发怒。
抱着狼狈不堪的我,妈妈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口,把欺负我的那些孩子和他们的家长骂得脸色铁青不敢抬头:“一定是我孩子有问题?呵,那你们不就是从上烂到底,全家都没一个好货色?以侮辱伤害他人取乐,我家可不敢这么教!”
爸爸对峙着校长和老师,没有了往日笑呵呵的温和,提起语速疾言厉色:“我是医生,上了手术台难道能告诉病人我不知道我没办法?!你作为教师,却有脸跟我说多人长期校园霸凌你也不知道你也没办法!”
连哭泣都忘了的我呆呆左右来回看着,最后被大获全胜的爸爸妈妈一起牵着走上回家的路。
“……世界上真的好人多吗?”矮小的我晃着被牵住的手臂,跳着去踩夕阳下的影子,小声问。
“千真万确哦。”妈妈稳稳握着我的手,语气笃定,“就像买水果一样,挑到一个坏掉的,不能把其他的新鲜果子都扔进垃圾箱吧?”
爸爸跟着点头:“不过需要仔细挑选,如果不分辨就一口吃下坏果子,可是会生病的。朋友也是一样……不,比坏果子毒性更强。”
“好难哦,要怎么才能选到好朋友呢?”我踩中了影子,开心又迷惑地抬头看他们。
“嗯……这可是门大学问,爸爸和妈妈也在学习中呢。”
逆光下,妈妈笑着回答我。
于是,试图探究“大学问”的我,小心翼翼踏上了接近别人的路途。
最开始的几年,我努力改善了笨嘴拙舌的毛病,学会直率地表达自我,希望凭借坦诚打动别人——处处碰壁的现实无情地向我宣告了失败。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味单方面地坦诚只会招来诧异和戏弄,如果不是双方都打开心门,就没有意义。
要怎样才能靠近一颗陌生的心呢?
还是不起眼也不受欢迎的我,在失望中生出了天真的愿望:要是拥有“读心术”就好了。
只要能提前知道对方的想法,就可以做出最恰当的应对、说出最合适的话语,然后理所当然的,我就会被接纳。
憧憬着那样的变化,毫无征兆的某一天,不知哪位神明戏谑地掷下了奇迹的种子,刚刚好砸中我,我真的拥有了特殊天赋。
【只要处于直接视线之内的人类,意识、记忆都能被自由翻阅】。巅峰时期,一旦被我注视,目标人物就不再拥有秘密;对方自诞生起至今为止的全部人生如同影片般摊开在眼前,我要做的仅仅是将进度条拉到需要的那一帧;甚至在深入浏览这些经历后,连思维和人格也能够一模一样地复制出来。
但是,得到了“读心术”的我并没有成功掌握“大学问”。伴随天赋而来的,是剧烈的副作用,如影随形的头痛、反复发作的高烧,由于无法自控而总是突然接收到许多人瞬息万变的心声,把自己的思维冲击得七零八落,根本集中不了精神……我的成绩一落千丈,甚至惧怕人多的场合。偶尔提起精神读心和别人交流,反倒变成了全校闻名的“怪胎”。
吃尽苦头的三年里,唯一的安慰只有知道了我的异常还是一如既往深爱着我的父母。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勉强学会掩饰能力,恢复正常生活。
一切以为会好转的妄想,终结于大学升学考试后。
因为梦想成为和双亲一样的离岛医生,为了考上医科大学,就算被副作用折磨得暴瘦失眠我也在拼命学习。拿到超常发挥的成绩和安布雷拉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后,我顶着一圈人惊异的目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百米冲刺跑回家和父母分享好消息——可我拿回家的是地狱的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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