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上天公作美特意收了神通, 玉京城中不再落雪,这满园的梅得以展露娇颜, 或是单瓣的磬口梅花, 色泽深黄,含羞未吐,或是淡染墨意的清秀绿梅, 枝头抱香,更或是一簇簇高举如火把般的红梅,艳质欲燃。晶莹的霰珠层层叠叠地盖在花瓣上, 恰似新月吐晕,更添情致万千。
花下则又是各式各样的美人花, 淡妆浓抹,争奇斗艳,个个都在睁大眼睛瞧着,有的在赏梅, 厚实的圈金绒绣连兜帽的狐裘小斗篷, 压不住一张张天真明媚的俏脸, 从里头活泼可亲地探出来, 好奇地打量着周遭氛围。
只是可惜那教引的婆子个个板着张凶巴巴的脸, 不好教人亲近,稍一走动,她便要从那仿佛卡着一口千年老痰的喉咙里挤出冷冷的笑意来,平白地吓唬人。
太后喝了口热茶,将冻得发干的脸在围脖里蹭了蹭,剪春善解人意,一眼看出太后这是冷了,连忙将汤婆子向太后递了上来,太后接了揣在怀里,问时辰。
福嬷嬷回答:“回太后,这有未时三刻了。”
太后便蹙眉:“早该来了。”
她又看向身后,一眼便瞧见了圣人跟前的近侍李全,道:“陛下在哪?”
李全佝偻着腰上前,恭谨地叉手点头:“回太后的话,半个时辰之前就来了的,圣人突然说要再去看一眼皇后娘娘,半道上转过身走了,还承诺,看一眼就过来,这会儿想是该回来了。”
太后便森冷地一笑,“怕是今日选妃,甭管选得上选不上,总得给皇后一个交代?他倒是恪守夫德了,瞧那样儿。”
要搁她刚从椒房殿出来走路都能摔跤那会儿,也得早气得背过去,幸得是现在,太后的笑容融化了不少,拂了拂手道:“去请吧。”
“诺。”
李全答应了正要去请圣人,但没等他走出去,半道上便撞见了独身前来的贺兰桀,李全连忙上前告罪,并道:“圣人,太后那边等急了。”
贺兰桀手中盘着一对玉质晶莹的乾坤珠,这两颗珠子均是由上好的翡翠打磨而成,滑不留手,表面剔透光滑,透着欲滴的墨光。李全但见圣人从旁走过,衣履带风,那两颗珠子在摩擦、撞击之间发出清脆的声儿。
等圣人走了,他也连忙掉头,跟上贺兰桀脚步。
贺兰桀来到抱厦间,于众人目光探寻中,向太后请罪:“朕来迟,有劳母后久等。”
太后有点儿阴阳怪气:“得了,不就是走个过场么,你来或不来,不都一样么,哀家已经省得了,圣人就不用装了。”
贺兰桀也不知母后一向词严色厉,竟会如此挖苦自己,稍一顿,再度赔了个罪,“朕让母后费心了。”
“知道费心还不坐下来,就算是走个过场,天黑之前哀家也陪着圣人走完不是?”太后愈发地阴阳怪气。
“……”
但本就是他不孝,贺兰桀不能再说其他,颔首认了。
太后对司礼的女官淡淡地道:“这就开始吧。”
女官点头作应,此时,抱厦外有人扬鞭三声,牛皮鞭甩在地面,破风声与笞地声交织错落,俄而,第一名秀女从外间走入抱厦内。
这些秀女依照规矩,须用足尖点过抱厦外用银釭盛的清水,以示天恩浩荡,再越过银釭踩上新铺就的榴花红猩猩毡毯,莲步向内。
“臣女姑苏盐运使林江道之女林之幸,叩见陛下。”
在此之前,林之幸也与一同前来参与选秀的姊妹们谈过,畅想过那终年待在九重宫阙不见足踏凡尘的天子陛下是何等容貌,真到了面前,却又生出股情怯之感,有点儿不敢看了。
上首正中央传来一道漠然的嗓音:“抬头。”
林之幸赧然地将下巴稍抬起,其实她也想过,圣人三年不选秀,独守着一座椒房殿,现在突然要纳妃嫔,十有八九是因太后和大臣们对他多加谏言他不耐其烦了,所以自己等人能真正被留牌子的可能不大,不出错就是了,其他的尽管随意。
她在大胆地偷瞟贺兰桀,贺兰桀亦在审视她。
他的眸中现出一种微茫的神色。
就在方才,林之幸抬起眸来时,他恍惚地从她眼中看到了一层宛如釉质的清亮的光,一瞬间他以为是看见了崔莺眠。
但那也只是一瞬罢了。
贺兰桀很快醒转。那不是她。
眠眠早已不在,他也早已接受了这一现实。
面前之人,仅是一个眼神与她想象的陌生女子,如此而已。
贺兰桀掌中的乾坤珠只稍加凝持,很快便又恢复了转动,清脆的珠玉相击声,令他的思绪愈发清明,隔了半晌,他启唇,淡声道:“赐宫花吧。”
倘若不留牌子,赐宫花、钗环,或是绢帛等物,便是落选了。
早知这个结果,太后不意外,林之幸本人也不意外,她朝着圣人纳福行礼,叩谢天恩,便依从女官指示,转身领了宫花而出。
但一路直至出门,都还捂着胸口,胸壁之内的心脏跳动得不受她控制。
虽然没有选上,但这是第一次得见天颜,圣人比她想象之中的还要俊美,端是坐在那儿,便有股不怒自威凛然不可犯的气度,便似一尊精雕细琢的玉像,只可远观,不可心生轻慢。
林之幸离去,下一位莲步腾挪,过猩红毡毯来到抱厦正中央,纳福行礼。
“臣女庐江郡守之女乔茹竹,叩见圣人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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