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侯向贺兰桀与初月走上前,笑道:“皇兄,臣弟不得不打断你,初月早产所生,身体弱,吹不得太久的风。”
贺兰桀的身体微微一僵。
这种僵硬的反应,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缺席于初月的生命太久,竟还不如海昏侯对她了解,她身子弱,难怪这时,初月的小脸已经开始有些发白。
就趁这空隙,海昏侯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初月抱了回来,她手里还抓着那个木头风车,有点儿不甘心地要让它继续转动。
海昏侯抱着初月,带她离开巷口,回身看向贺兰桀:“皇兄还没有给臣弟答复。”
贺兰桀轩眉微攒:“可以。朕今天要带走初月。”
如此轻易?
海昏侯目光一震,难以相信地看向贺兰桀。
贺兰桀深知,自己的四弟多年来或许有所长进,但不会妖孽到这地步,这些话多半都是王氏太后手把手地教给他说的。话可以说得分毫不差,但举止神态却不能装得滴水不漏。
譬如此刻,海昏侯心中一定在考虑,他极有可能是虚晃一枪,而他接下来要说的,一定就是镇定下来之后,王氏太后教他说的,不能带走初月,要有凭证。
果然,“皇兄真的答应了?不再考虑一下了?初月固然可爱,是皇兄嫡亲的女儿,可是两宫太后一旦产生,对太后的威胁极大,皇兄有把握说服太后么。臣弟斗胆,问皇兄要一个凭证,确保皇兄不会出尔反尔。”
贺兰桀嗓音微沉:“朕的话,言出必践,绝无戏言。”
海昏侯一诧,看向身后的姜诚毅,姜诚毅也是紧锁眉峰,目光示意他,狗皇帝狡猾多端,他的话切莫亲信,教他调圣旨前来,盖上玺印,才算是作数。
可贺兰桀根本没有给海昏侯说出这句话的机会:“初月是活生生的人,容不下朕冒险,倘或圣旨一到,海昏侯立时带走初月,或对她不利,朕会陷入全面的被动。你说得不错,初月极是可爱,朕见她亦欣然,将来她便是朕掌上明珠,可朕还没有糊涂到四弟期盼的那个程度。或许是四弟还没有考虑好,初月可以暂时寄养你这里,朕有耐心再等你下一个条件。”
他说完,漠然转身离去。
海昏侯心中一急,抱起初月上前数步,“皇兄你说话作数?君无戏言,今日臣弟这里的人可都听见了!”
姜诚毅大惊失色:“海昏侯!”
狗皇帝狡猾,怎可亲信?
贺兰桀唇角微敛,颔首:“朕一言九鼎,三日之后下诏,王氏太后入主西宫,掌六宫事务,可不必随海昏侯归于东海,如此四弟看可还满意?”
贺兰桀答应得有点儿草率了,其实海昏侯知道,贺兰桀狡诈,但他左思右想,也没想到这件事已从圣人口中而出,还有什么可以变卦的可能,而他和母妃所要的,不就是这一点么?贺兰桀已经答应了。
再不给答复,他即刻转身便出了这个门。
眼看贺兰桀耐心仿佛即将用尽,海昏侯心里一急,连忙追出几步,“臣弟答应!”
姜诚毅是彻底心冷了,虽然他也不知狗皇帝话已从口而出,还能有什么转圜,但如此眼睁睁看着海昏侯将初月交到狗皇帝手上,姜诚毅总感到心里发毛,有点不对。
贺兰桀如愿接到了女儿,但离开了海昏侯,初月还抓着木头风车不动,直到贺兰桀抱她离去,初月的眼睛里开始流泪,她开始挣扎,要踢贺兰桀,“放开!”
但是贺兰桀的脚步并没有停下,任由女儿对自己拳打脚踢,心中明白,这种相伴三年的情谊,不是旦夕间就能消弭不存,也许这需要他用更长的时间去化解,让初月重新接受,她的父亲是自己。
贺兰桀的眸光微微黯淡。
出赵王府,登车而行,不消半个时辰抵达宫门。
太后一直在宫门口等候,见马车回来,贺兰桀抱着眼眶湿哒哒的小女孩从车上下来,太后急切地上前:“怎么样?”
目光随即停在了初月的后脑勺上,霎时目瞪口呆,笨嘴拙舌起来,说话舌头打结:“给哀家看看,这就是初月?”
“嗯。”
贺兰桀一手托着初月,将她抱过来给太后看。
太后一眼过来,碰上初月粉嘟嘟白嫩嫩的小脸蛋,小丫头梳着双丫髻,因为头发太短,显得整颗脑袋毛茸茸的,像刚从树上打下来的栗球,那双眼睛清亮无辜,睁得大大的,里头似乎还有水光隐隐晃动。初月也在看太后,没有丝毫害怕,看得入神。太后蓦然出声:“存恤,还真是有点像你。”
她心里明明不相信当年的崔莺眠肯生下存恤的孩儿,可这小孩儿,确乎是……
海昏侯为了找这么个小孩怕是下足了苦功吧,从哪里抱回来的这么个丫头!
太后的身后,福嬷嬷剪春等人也一并上前来,见太后松了口,便大胆了许多,福嬷嬷甚至逗弄起她来,“小公主都看呆了,快,快叫皇祖母呀。”
初月虽然莫名,但依然乖巧地喊:“皇祖母。”
又轻又软的嗓,喊得甜甜的,太后感到自己的心仿佛快要化了,但是她必须冷硬起来,这个时候除了她,没人能保持理智了,太后压住脸色背身朝太极殿走:“圣人跟哀家过来,哀家有话问你。”
福嬷嬷要将初月抱下来,减轻圣人抱了这么久小孩儿的疲酸,但贺兰桀并没将初月交到她手上,一言不吭地跟随太后登上大理石台阶直上,进入太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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