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明, 是她长久以来期盼能够获得的自由, 她现在得到了, 应该感到重获新生才是。
秦霜华知她心下苦恼, 或许只是还没找到下去的台阶,暂略不提,问:“莺眠,你可知,我们是如何回到中原的么?”
崔莺眠不知道,她连母亲怎样活下来的都不知道。看母亲这样子,她好像知道一些自己和贺兰桀间发生的事,难道都是贺兰桀告诉她的?
那么,这件事,也是因为贺兰桀吗?
她的呼吸骤停,胸壁内的心跳动得犹如鼙鼓声震:“‘我们’?娘,你说的,可是我还有其他的家人?”
秦霜华神色有些落寞,但落寞之中亦有庆幸:“是的,除了你爹。”
崔莺眠面色稍僵,此刻的她固然有希望重又破灭的难过,但相比之前所遭受的,此刻得知母亲,或许还有其他亲人仍在世上,已经是一种意外之喜。她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忧愁和希冀,道:“爹……是怎么……”
秦霜华握住崔莺眠的手,道:“圣人没有对你说吗?那好吧,这件事我从头说来,一五一十都告诉你。”
原来当年流放途中,那突然出现的沙匪并非意外。
而是贺兰桀早有安排,令人假扮。
沙匪扬言要驿丞出面,驿丞胆小怕事必不敢去,只好让有为官之威慑的崔横岭李代桃僵,奉粮入寨。
那匪寨早已被贺兰桀收缴一空,只守株待兔,等崔横岭一旦入寨中,便先将他控住,令他在寨中等候,随后,又再派人假扮沙匪入驿站,一顿抢掠,将崔氏之人,连同押解他们的差役全部掳走,差役拿了钱被放还,崔氏之人全部抢下后,放火烧寨,营造了他们与沙匪同归于尽的假象。这几年来,也没人追究崔氏满门去向,在多数人眼里他们已经死在了流放途中。
崔莺眠大是惊奇:“真的吗?娘,当时我不知道……我,听到你们被歹人害死的消息,天都要塌了……”
她只知道崔家的人在路上遇到匪徒劫道,杀光了崔家满门。
“那贺兰桀为什么要单独先救走爹爹,是不是,有什么事……”
“你料的不错。”秦霜华点头,“你爹是因为科举舞弊受贿案被抓,当时证据确凿,种种迹象都表明,你爹就是这么一个贪腐的大奸大恶的人,太子既不了解你爹,更加不会轻易将背负罪名的他放走。太子尚在京中,传话的便是一个心腹,他们具体谈了什么我们也不得而知,但当我们也被太子的人救走以后,你爹突然兴奋地告诉我们,太子找到了一点证据,一番对谈之后,也相信了他,会替我们翻案。”
崔莺眠错愕:“是什么证据?”
秦霜华道:“当年在科场,伺候你爹的一个侍童,曾经出入你爹的厢房。那侍童你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他原本不是你爹身旁伺候笔墨的,而是——”
顿了一下,其实时至如今,她也不敢相信。
“萧子初。这是你爹亲口告诉我的,科考前的两个月,你爹突然换了侍童,因为原来的童子不幸溺水,萧子初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得心应手的童子给了你爹。太子抓到了那个人,那侍童什么也透露,仍在审讯中。”
这里边怎会有萧子初的事?
他能有何目的?
倘若是因爱生恨,那毕竟发生在科考前的两个月啊,那时,他们不正应该柔情蜜意地在一块儿相处么,她根本还没有见过贺兰桀!
第一次,她萌生了知人知面难知心的恐惧之感,嗓音发抖:“所以,所以后来问出来了么?”
秦霜华诧异:“莺眠,难道你不知道吗?你爹的案子早就已经翻过来了,涉案的童子和那个诬陷你爹的举子都已经供认不讳。圣人继位以后处理的第一个案子就是你爹的,你爹是清白的,正因如此,当年你以崔莺眠之名,才得以入主椒房为后啊。”
崔莺眠脑中一道白光劈过,一时混乱如麻。怎么回事,她确实是不知。但此刻仔细想来,当年她受困东海国,海昏侯的目的既然是要让她行刺贺兰桀,那这种事他必会瞒着不让她知道。再后来,她记忆错乱,迷迷糊糊变成了崔莳,自然更加不会去探究一个无关的崔横岭的旧事。玉京皇宫中记忆复苏,她所想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初月逃离,所以也没有……
是啊,倘若她还背负着一个罪臣之女的名号,贺兰桀要如何堵住那悠悠之口,封她为后?
“娘。”
崔莺眠揉着额头,神色痛苦。
“所以是我错怪他了。”
她还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也没有弄明真相。
“那后来,爹又是怎么……”
秦霜华见崔莺眠脸色不对,让她要不先躺一会休息片刻,想是连夜赶来,身体毕竟疲累,但崔莺眠坚持不肯,一定要盘根问底,秦霜华素知她脾性,便不再劝,来到她的身后,轻轻为她揉起眼窝缓解疲劳,又说了下去。
“太子认为你爹极有可能无罪,便令我们暗中归京,先安顿下来,做好与人证对簿公堂的准备。但你爹倔牛脾气执意不肯,说自己仍旧是罪臣之身,罪未洗脱,不可潜逃,否则有负朝廷深恩。莺眠你是知道你爹那个人的,我劝说他不过,只好陪他留了下来,你祖母还有叔伯侄儿,他们后来也没回玉京,听说是回到了江南那座老宅,我不知道,也没去江南老家找过,只偶尔书信往来。你爹,都说过刚易折,在他身上是真真印证了十全十,我们这种打江南来的人,习惯玉京的水土都用了好几年,那西北的风沙更加扛不住,你爹没在那里待多久,就染上了病。起初只是咳得厉害,后来连续地开始发热,身上到处红疹,找了几个大夫,说是水土不服,可是都治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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