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星月坐回身侧,缓声道:“美人抚琴,最慰人心。”
随后微微侧目,扬起眉头:“你瞧,这些男人为你眼睛都直了,见你与聂氏一同献艺,竟让本王恍惚间想起当年宫宴上你与星河的风姿,只是聂氏终归不比星河,无论容貌还是技艺,都差的远,幸而有你作陪,还不算太看不下去。”
听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星河,提起过往,云淡风轻的说着这些,一次又一次戳中星月的痛心事,就仿佛他对许家的罪责不曾存在一般。
他在这里锦衣玉食,金尊玉供,辅治公府却阖族惨死,满门灭绝,那滔天的大火,千古的骂名,洗不清的罪孽,皆是因为他,星月再也忍不了了。
在他说到:“你最近少有的懂事,若能一直如此,本王会很高兴。”时,星月将藏于袖中的匕首抖落出来,拔开匕套,寒光立现,以迅雷之势稳准狠的朝他露于外侧的脖子扎过去。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李昀,报仇雪恨,也算不负父母宗族的养育之恩。
星河,等他死了,你来找他算账。
我没有苟活,我许星月,没有忘记血海深仇,没有对仇人曲意逢迎,没有苟活于世,我生于家族同生,死于家族同死。
这一刀下去的太过突然,席间众人甚至没有看清楚她是什么时候把刀取出来的,只是李昀六感敏捷,觉出不妙,迅速侧身一躲,扎向他脖子的匕首偏离位置,直直刺入了肩膀。
这一下使绝了力气,伤口深可入骨,瞬间衣帛破裂,鲜血将衣衫浸润成深色,血迹从衣袖里顺着臂腕蜿蜒滴落。
李昀闷哼一声,捂住肩膀,妾室们尖叫出声,府臣亦是惊慌四散,两侧禁卫立即上前将星月拿下按住。
李昀的眸光里喷出薄怒,将面前摆满珍馐美酒的桌子一把掀翻,厉声遣散众人:“滚!都滚出去!”
他低头,按住肩胛的伤口,随后抬眼冷冷盯着星月,眸色晦暗。
星月不喜不悲,不冷不淡,像是失去了情绪一般,就那么回望着他,然后拔刀划向自己。
李昀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夺下匕首扔在远处,紧紧扣住星月的肩,目色发红:“许星月。”
他狠掐她的脸:“你是真想要我的命啊!”
星月深觉五脏六腑都在颤,无知无觉的留下泪:“我恨不得杀你一千遍一万遍,你万死你也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李昀,我许氏满门死在你的手里,我姐姐对你情深至此,你却践踏她的真心,为什么我阖族皆死,你要留我一人独活?我根本不想这样活着,根本不想!”
“你杀了我吧,给我一个痛快。”她心觉无力。
李昀捏住她的下巴,狠声道:“你想痛快,我偏不让你痛快。”
*
倦芳斋新添了许多禁卫,以防星月自尽。
李昀放下话来,若她自尽,满院同葬。
是以这几日,一日十二个时辰,从白昼到黑夜,从天明到月昏,每一时每一刻,她都在旁人的监视下。
一个深夜里,言昭来到倦芳斋,将她带去前院。
李昀在书房等候,她来时,他正坐在夔纹椅上一笔一划的临摹字迹。
见她进来,只瞥了一眼,随后又专心致志的舔墨入笔。
他说:“才三日,便瘦了这么多,怎么,这就受不住了?”
星月道:“你折磨人的法子多的是,如今连生死都不能由我自己做决定。”
他说:“原想保你锦衣玉食一辈子,只可惜你太过反骨,王府留不得你了。”
又写下一副字:“若你愿意,我会派人送你走,有生之年,你不能再踏入东魏国土,你可以往匈奴,突厥,吐蕃,或是北周去,记住,永生永世不能再回来,一旦让我发现你回来了,格杀勿论。”
“许星月,对你,我不会再留情。”
他敲了敲桌子,有婢女递上一盏药,黑乎乎的,漫着苦香。
他道:“这是哑药,喝下去,你就可以走了。”
星月冷笑,望着他,像要把他看透一般。
他复开口:“思及你长姐往日的情分,念你是许氏一族最后一点血脉,留你一条性命,是我仅剩的仁慈了。”
不待他说完,星月便端起药汁一饮而尽,喝完后将玉盏砸落地鉴,清脆一声,碎的四分五裂。
她说:“李昀,我今朝最后一句话,说给你听。”
“今日你不杀我,来日便是我杀你。”
“若有朝一日,我还有命回到东魏,那一定是来取你这条命的!”
李昀望着她,眼中似有波动。
他说:“我给过你机会,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两个决绝的人碰到一起,便如精瓷碰精瓷,坚硬又易碎,四分五裂后,唯余满目狼藉,不容回头,不容后悔。
即使再五味杂陈,也得嘴硬,不然便像是输了志气一般。
星月推开门,迎面凉风袭来,吹得她脚腕发软经不住一倒,言昭在旁扶住她,给她兜上一件黑色的披风。
星月拢起披风的盖帽,头也不回的离开。
言昭送她到了倦芳斋,关上房门那一刻,星月瘫在地上,伸出手指猛扣嗓眼,撕裂热烫的感觉弥漫到喉咙里,她呕出一口药汁,灌了几杯凉茶,接着扣,接着吐,吐到最后连胆汁都吐干了,嘴里全是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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