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镇而已,比起乘华镇来,它可少了一位张远山。
在那圃圈前站定,福和罗汉垂着视线盯了那不过堪堪长出两片嫩叶的菩提芽苗半响,忽然开口问道,你们也觉得我做得不对吗?
慧因比丘紧闭了嘴。
慧诚比丘担心地看了看福和罗汉,心思百结,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又似乎没有。所以临了,他也只和慧因比丘一般地沉默着。
有风徐徐而来,带起福和罗汉身上灰褐的袍服。
慧诚比丘似乎也被这阵风迷了眼,一时间竟觉得眼睛酸涩得狠了。
说话!福和罗汉猛地低喝一声!
慧诚比丘急急瞥眼看向侧旁,一时睚眦欲裂。
师弟......
他近乎哀求一样的声音落在慧因比丘耳里,让慧因比丘也不由得顿了顿,转眼看他。
慧诚比丘不过甫一望入慧因比丘的眼底,心头就一阵阵地发凉。
慧因比丘收回目光,转到福和罗汉身前去,合掌躬身与福和罗汉拜得一拜后,直挺挺地迎上福和罗汉的目光,师父难道认为你做得对吗?
福和罗汉抿紧了唇。
慧诚比丘悲哀地看着这两个他最亲近的人,心头那阵凉意在他们两人的对峙中渐渐失去温度,化作更深切的寒意,剜刮着他的骨髓。
慧因比丘似有所感,那一瞬间的目光越过福和罗汉,看见站在他身后的慧诚比丘。
他目光顿了一顿,再与福和罗汉对上时候,那里间的敌意消散了开去,只剩下深刻入骨的疲惫。
师父真的认为你做对了吗?
福和罗汉微微闭上眼睛,再掀起眼睑的时候,他说话了。
自然是不对,甚至可以说是过分。他道,但在这沉桑界里,我也只能这样做。
福和罗汉已经是太乙境界的佛修,他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他怎么可能不知晓,怎么可能没有分寸?
可这不是对与错的问题。
他根本就没有选择权!
沉桑界这边的局势变化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他确实可以不去招惹这位净涪法师,可是如果他什么都不做,他们师徒三人就得损失在这里!
他们师徒三人真要遇上什么问题,他自觉可以自保,至不济也不过是往轮回里走一遭,可慧诚、慧因他们呢?
他们怎么办?
净涪和尚......他会是变数,甚至很有可能是这天地间的一线生机所在。福和罗汉语气相当平静。可这种平静中透出的笃定,却叫慧诚、慧因两位比丘都惊了一下。
师父你......本来站在福和罗汉身后的慧诚比丘快步转到福和罗汉身前来,与慧因比丘站在一处,惊疑不定地看着福和罗汉。
福和罗汉勾起了唇角,如果先前还不能确定的话,那么现在就能肯定了。
慧诚、慧因两位比丘谁都没有说话,仍自怔愣地看着福和罗汉。
师父他先前......居然不单单只是想要为他们这一脉在沉桑界天地的传续寻找合适的法苗,还想要试探那位净涪法师的根底,以确定那位净涪法师在这沉桑界天地中的位置?
福和罗汉看着自家的两个弟子,目光一如往常。
慧诚比丘眼眶处浅淡的红晕越更浓艳了。
为什么......慧因比丘忽然开口,师父你既然是这种心思,为什么不直接寻上净涪法师,坦荡相询?你就非要这样弯绕迂回么?
福和罗汉没有立即为自己辩解。
我已经习惯了。
慧诚、慧因两位比丘又是愣了一愣。
你们刚才也算是亲眼见过那位净涪法师了。以他当前的状态,我若直接寻上他去,免不得就要打扰了他......
慧因比丘沉默了下来。
福和罗汉往前走了两步,拉近他与慧诚、慧因两位比丘的距离,才伸了手去,一一轻拍过两位弟子的头顶。
除了福和罗汉自己之外,这沉桑界天地之内,竟再没有谁能发现在那手掌落下的顷刻间非别没入两位比丘身体、悄然护持住他们神魂的那道金色佛光。
福和罗汉收回手来,转身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慧诚、慧因两位比丘,你等既然看不惯为师的作为,那便自行离去吧。没想明白之前,你们谁都别来见我!
那声音里的怒气充盈而真切,重重地砸落在两位比丘的心头,险些没把他们砸出泪水来。
师父......慧诚比丘眼眶里的水珠再留不住,沿着脸颊滚落,啪嗒一声打落在地面上。
滚!福和罗汉怒喝一声,不中用的小子!都给我滚!
慧诚、慧因两位比丘比那圃圈里的菩提芽苗还要像树木,纵身形一阵阵地颤抖,也仍然稳稳地立在原地,压根没往左右挪移过半分。
福和罗汉见他们不走,自己重重哼了一声,甩袖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慧诚、慧因,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渐渐模糊的身影快速在他们的视线中隐去,声音悄悄哽咽。
那自咽喉间低低溢出,又被风掩了去,一切仍旧悄无声息。
只是......
这事情就发生在菩提芽苗的圃圈侧旁,却又叫本来想听听他们师徒三人之间到底会闹成什么样子的菩提树幼苗撞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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