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守脸上也现出了一个大家族的颓败之相,他们无精打采,心不在焉,一起偷着懒,连江白昼绕进去了也没发现。
龙荧紧随其后,也绕了进去。
茔园内一派萧条。
春日清晨的冷雾扑打在枯树上,使枯黄变成了深褐。一群乌鸦立在潮湿的枝头,睁着溜圆双眼,交头接耳,发出几声寂寥的哀鸣。
脚下道路是石板铺成的,石板间隔的缝隙里草杆支棱挺翘着,颇有些碍脚。
江白昼踩着这些杂草,在鸦群的围观下,走到了公孙博的坟前,只看几眼,他便转开视线,似乎要去寻找另一座坟。
终于,越过一座座鼓起的坟丘,他停下了。
眼前是一座新坟,和公孙博那座差不多同一时期入土,墓碑上写的是“公孙殊之墓”。
公孙殊。龙荧模糊的记忆裂开一条细缝,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是江白昼的父亲。
来为亲生父亲扫墓,江白昼空着手,不下跪也不磕头。
他穿一身朴素白衣,站得端端正正,甚至有几分闲适,仿佛是与老友相会,应心生欢喜。
只听他轻声开口,对公孙殊说:“好久不见,我来看看你。这是我第一回 来拜你的新墓地,以后未必会有第二回。顺其自然吧,反正,我拜或不拜,你都不知道。”
他话里似乎有话,龙荧听得皱起了眉。
江白昼低头盯着墓碑,喃喃道:“我明白你曾经说的俗人是什么意思了,身在俗世,心怎么能不俗?天地才能不仁,视万物为刍狗,凡人优柔寡断,均有所倚恋,万事入眼轻重不一。分轻重就难免心生忧怖,唯恐失去的是自己看重的,不看重的则无所谓,这是一切苦难的根源。”
他的声音平静中带着惆怅:“我的心里也有了轻重,每当受它磋磨时,便忍不住想,还是无尽海好,可惜我似乎很难再回去了。若有一天,我和你一样,不得不客死他乡,我的遗骨……”
江白昼顿了顿,忽然说:“算了。”
他似乎也没那么在乎,微微的怅然消散在春风里,转眼没了影子。
龙荧怔怔地看着他,只见他忽然走到一棵枯树前,轻轻抬起右手,手掌对着树根,做了个捏诀施术般的手势。然后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许久没动。
灰蒙蒙的天光下,鸦群不知为何忽然散开,齐齐扑打翅膀,飞上高空。
地面无端起了一阵微风,吹起铺地的落叶,聚在江白昼的脚边,恭顺地亲吻着他。
就在此时,江白昼的掌心冒出一缕绿白的幽光,围绕枯树转了几圈,倏地钻进树根里。
龙荧睁大眼睛,只见那棵枯树忽然泛起活气,枝干上生出了嫩绿的新芽。
紧接着,空中绽开一阵轻响,是花瓣舒展时的幽微响动,几不可觉,但惊心动魄。龙荧几乎没有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枯树便已彻底活过来,开了满树花。
是一棵梨花树。
江白昼复活了它。
大片梨花迎风绽放,江白昼伸手折下一支,放到公孙殊的墓碑前,以做祭奠。
“我走了。”他说,“以后不来了。”
一回头,便看见了不远处的龙荧。
龙荧躲得不认真,不怕他发现。江白昼果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投来一眼,跟没看见似的,抬脚就走。
两人一前一后绕出公孙氏茔园,原路返回。
时隔半个月,江白昼的气不知消没消,但龙荧看得出来,他对自己如此冷淡,不是因为生气。
结合刚才那番情景,龙荧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预感让龙荧头脑空白,双手发抖,如同被厄运的阴影兜头罩住,茫茫然不知该往哪儿逃。
他快走几步,近乎哀求地拉住江白昼的衣袖:“昼哥哥,我有话想问你。”
江白昼站住,回头看他,面容依旧好看,神情依旧冷然。
龙荧紧紧抓着不放手,说:“我已经知道了,是我自己故意丢失记忆,忘记了你。”
“……”
江白昼微微一愣。
龙荧说:“你是因此责怪我吗?我罪该万死,不知为什么竟然狠得下心,抛弃我们的过去。如果我能记起来,你就会对我温柔一些,对吗?”
“不,你还是忘了吧。”江白昼轻声说,“你对自己好一点,小荧,别总是看着我,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
“……”
他终于温柔了,说出的却是这样一句。
可龙荧没法不看他。
江白昼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能在龙荧心里呼风唤雨。这一点不随记忆的消失而更改,只要龙荧活着,他的心就永远为江白昼而震动。
怎么办?
龙荧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为追逐江白昼而活,否则他早就在十五岁那年死了。
后来的一切,他人生中的种种,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他是一个活在梦里的疯人,唯有看似虚无缥缈的江白昼才是真实。
既然如此,忘或不忘,有什么分别?
龙荧不在乎自己丢失的记忆,他只想抓住眼前这个人。
可他们总是被打断,像有天规戒律罩在头顶,不给他片刻安生。
胡冲山突然派人找上门来,请他立刻回去主持大局——
黄启私运火炮被姬世雄发现,一个要缴,一个不肯交,双方当场爆发冲突,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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