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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晏朝皇帝拱手:“臣请陛下传召国子监祭酒卓大人前来。”
    众臣不禁面面相觑——这卓祭酒不是咬舌自尽了么,如何传召?他究竟是死是活?
    皇帝也凝目看他。苏晏扬声道:“诸位大人不必揣度,老师确已含冤遇害,但他的遗体还在,就被冻在北镇抚司私挖的一处冰窖里!”
    此言一出,冯去恶神情顿时僵硬。
    ——卓岐尸身所在,只有经手的几名锦衣卫才知道,这小子又如何得知?
    他本打算,等认罪状呈上去,这个案子尘埃落定,在卓岐尸身上动些手脚,伪装成疫病发作的模样,即便皇帝事后要查问,也没人敢接近细看,最后定一个病亡,一把火烧掉了事。
    谁料费尽心思藏起来的尸体,竟被一个不在场的人发现了所在。想来只有一个原因——锦衣卫中出了叛徒!而且还是通晓密情的内圈人物。
    冯去恶暗自咬牙,射向苏晏的眼神阴狠如豺狼。
    景隆帝当即下令,按照苏晏所说地点,去冰窖里寻找卓岐的遗体,直接带到奉天门来。奉旨的却不是锦衣卫,而是禁军中的腾骧四卫,由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
    冯去恶隐隐有种预感,皇帝对他的信任已不复存在,却不知是因为今日之事,还是更早……他手按绣春刀柄,死死盯着面前的白玉阶。玉阶中间雕刻着巨大的金龙腾云驾雾图,那龙既威严又狰狞,仿佛世间万兽包括人类都在它的爪下,除了战栗服从,别无他法。
    他恍惚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选错了路,步步行差踏错,才导致如今覆水难收。
    不过小半个时辰,腾骧卫的兵卒们就将卓岐的尸首运至奉天门广场上。
    尸体刚从冰块中解冻,在晨光照射下,湿漉漉地滴着水。
    李乘风心系门生,当即上前验看,见卓岐面色青紫、怒目圆睁,是死不瞑目的神情,不禁露出惨痛之色。
    苏晏说:“臣请解开老师的衣物,让诸位大人共同听一听死者的证言。”
    皇帝俯允了。两名腾骧卫士兵上前,将卓岐衣物脱光,只留一条犊鼻短裤。
    周围纷纷发出抽气和惊呼之声,不少人举袖遮眼,不忍目睹。
    卓岐浑身几无完好皮肉,十指被拶,腿臂被烙,最惨烈是两肋,皮肉被削掉,露出两排森白肋骨,上面还有一道道刀尖的划痕,整齐得像琵琶弦。
    “……这就是你所谓的自愿认罪?”皇帝指着阶下的尸身,厉声问冯去恶,“朕命你查清此案,还特地嘱咐你,须有真凭实据才能定罪,不得屈打成招。而你,非但对朝廷命官私刑拷问,还动用了‘弹琵琶’这等惨无人道的酷刑!朕早听闻北镇抚司诏狱刑尤峻重,如今看来,是魂飞汤火,惨毒难言!你这锦衣卫指挥使,当得好哇!”
    冯去恶被皇帝责问得面无人色,从煞白中透出铁一般的灰青。
    苏晏身穿孝服,对着卓岐的尸身扑通一跪,热泪潸然而下:“‘欲问何罪,且看我一腔碧血!’恩师,你的遗言陛下听见了,在场这么多大人都听见了!
    恩师,你死不瞑目!你正直的热血洒在暗无天日的诏狱,成为弄权的贼臣罔顾国法、迫害忠良的凿凿铁证!
    恩师,你英灵未远!你残破的遗体如今就躺在这肃穆的奉天门朝会上,等待着效忠的陛下和共事的同僚替你洗冤雪恨!
    陛下!您看看您的骨鲠之臣,他为国法道义流血牺牲,如果连一点公正与追偿都得不到,九泉之下该是怎样的心情!
    陛下!您得为我恩师做主啊陛下!!!”
    他对原主的启蒙老师卓岐,虽然毫无印象和感情,但也佩服这位文官的坚韧与风骨,这一跪一哭,倒不是全然做戏,还是有六七分真情实感的。只是不假思索地哭完灵后,才发现风格好像有点串戏……
    主要还是自己不擅长煽情,说着说着就被前世记忆带偏,感觉怎么一股子《大明宫词》味儿……
    苏晏有些发窘,但在场大臣尤其是文官们,大都沉浸在扼腕叹息与感伤哀恸中,不少人哽咽洒泪,并没有人介意他略显古怪的用词,就连皇帝也举袖掩面,不知是惭愧还是悲痛。
    李乘风仰天长哭:“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安行,你以身践德,可以瞑目矣!”
    冯去恶看着广场中文官们这副哭天抢地的架势,只觉兔死狐悲,可笑至极。卓岐这个案子,眼下算是铁板钉钉,他知道逃不过了,满心希望皇帝能顾念旧情,只是褫职或贬官,或者像前任东厂厂督一样,被贬去南京养老。只要留得青山在,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他朝皇帝双膝下跪,谢罪道:“卓祭酒一案,是臣立功心切,为求早日结案,擅动私刑,才导致他心灰意冷自尽身亡。臣知道错了,愿意接受责罚,求皇爷看在臣多年尽心服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网开一面,容臣有悔过改错的机会。”
    大理寺卿余守庸也只好跪地求饶,只说自己当初被冯去恶威胁,没能及时阻止,刚才做了伪证,也是畏惧他的报复。还把他当日瞒上欺下的原话抖落出来——“在座诸位,嘴都给我把紧点门,谁要敢擅自奏报,卓岐的今日,便是他的明日!”
    锦衣卫指挥使行事之跋扈、气焰之嚣张,把众臣听得直咋舌。
    皇帝不发话,也没让他二人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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