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听见了马蹄声……不仅来自身下的马匹,而是无数蹄声的重叠,如惊蛰时节天际滚动的闷雷,连带石板地面也震颤起来……
“是援军!”侍卫欣喜若狂地叫起来。
“不,是伏兵。”苏晏望着前方潮水般涌来的锦衣卫缇骑,目光亮如星芒,“敌暗我明,与其时刻担心暗中冷箭,不如引蛇出洞。今夜辛苦你们四人,与我一同当了回诱饵。”
侍卫一时失了言语,心里不知是佩服还是怵然。
苏晏怕他误会,以为自己轻忽人命,忙解释道:“并非有意拿你们作饵,而是我本来就要出门,便想着多留个后手,也好应对突发情况。”
侍卫叹道:“大人这是只拿自己一人做了诱饵,何必心中生疚?遇到危险,我等身负武功,打不过逃就是了,大人你呢?可曾想过我等若是胆小怕死,撇下大人自己逃走,大人又该如何是好?”
苏晏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再怎样,也不会弃我不顾。诸位都是忠义之士,否则皇爷怎么会派你们来保护我呢?”
说话间,锦衣卫人马已从他们身边掠过,直扑后方追杀而来的黑衣刺客。
出门前被苏晏叮嘱过的那名侍卫队长策马近前,紧张地打量了一番苏晏,见他安然无恙,方才松口气,抱拳道:“卑职幸不辱命,及时安排好援军,就埋伏在大时雍坊对面,临近西苑的宝钞局。只等大人的信号就立即行动。”
苏晏调转马头,随他们一同追缉刺客,说道:“这些黑衣人估计都是七杀营的杀手,留活口,我还要逐一审问。”
队长当即传令下去。
苏晏再次来到遇袭的石桥边,见黑衣人边打边退,似乎想突围逃脱,却屡次被缠斗的锦衣卫挡回去,意在活捉。
几名黑衣刺客被逼到绝路,咬碎了藏在口中的药丸的蜡壳,随即拄剑跪地,浑身一阵抽搐。
苏晏连忙扬声道:“别让他们自尽!”
锦衣卫冲过去想撬开刺客们的牙关,却见这些人瞳孔逐渐变成血红,发出痛苦的怒吼,体内真气激荡,功力在片刻间节节攀升。
“——血瞳!”一名锦衣卫叫起来,“切勿与他们对视,小心别中了迷魂术!”
血瞳状态的刺客疯狂凶暴,傀儡般不知疼痛,又能轻易施展魇魅之术,极难对付。转眼便有离得太近的锦衣卫不慎中招,意识陷入迷魂境,不分敌我发动攻击,场面顿时一阵混乱。
侍卫们见状,连连催促苏晏离开。
苏晏也知道眼下的情况,自己留下无益,反倒还要让众人分心来保护他,于是在侍卫们的掩护下,撤离战圈。
沿着河岸离开时,从黑暗的水面下冷不丁射出一条飞爪百练索,扣住苏晏的肩头,将他从疾驰的马背上猛地拽入河里,扑通一声溅出巨大的水花。
侍卫们大惊,纷纷飞身跳入河中,在水花白浪中拒敌寻人。
可是直到水面恢复平静,他们依然没找到苏晏的身影,十分懊恼且不甘地推测,河中那名刺客将苏大人拖入水后,当即带着人随水流游走,离开了此处河段。
此人水性好,身手不容小觑,更为可怕的是意志之坚定顽强,全程隐忍潜伏,最后抓住了转瞬即逝的时机。能在重重保护下将人攫走,一击得手后毫不恋战地远遁,在进与退的把握上堪称精妙。
侍卫队长面色铁青,咬牙下令:“找!分两队人,仔细搜索上游和下游,河里岸上都要找,务必要将苏大人安全救回,否则就等着提头面圣吧!”
第205章 想起我是谁了
苏晏只觉左肩一痛,下刻人已被拽入河中,落水的瞬间只来得及屏住呼吸。
水下有个人挟持着他快速游动,苏晏猜测是那波七杀营刺客其中之一。他奋力挣扎,对方的臂弯却像焊牢的铁架似的无法撼动。
刚刚开春,河水寒意刺骨,他一口气憋到头,肺部刺痛,死命扑腾着想要呼吸,却被紧紧钳制着。直到即将溺水,对方才大发慈悲地把他的脸托出水面,刚换完气,又被拖回水里。
如是再三,苏晏难受至极,胸口憋闷得快要炸掉,只恨不得直接晕过去。
就在他自认为坚持不住的时候,终于离开了河面。此刻他精疲力竭,剧烈地呛咳着,像一口软趴趴的麻袋,面朝下被人夹着走。至于走去哪里,他已无力关注,况且周围漆黑一片,什么景物也看不清。
那刺客似乎身负上乘轻功,带个人依然脚步如飞,不多时似乎进入什么屋宇内,将他直接丢在满是裂痕的石板地面。
地面上燃着一团篝火,苏晏被扔在火堆旁。吸饱了水的厚斗篷沉甸甸地压在身上,他解开系带扯掉斗篷,好容易顺过气,翻身的同时迅速扫视四周,依稀看清是一处颓败道观的正殿。
山墙倾斜,香炉翻倒,到处是蛛网灰尘,须弥座上供奉着破破烂烂的三清神像,昏暗火光中仿佛正歪头瞪视他。
苏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望向绑架他的刺客——对方的大半张脸都藏在黑色金属细网编制的面具后,一身黑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他从黑衣裹着的劲瘦身形、面具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一下子就认出对方,失声叫道:“阿追!”
刺客没有回应,一双眼瞳猩红如血,冷硬似坚冰,又透出野兽般本能嗜血的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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