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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隆帝沉默良久,道:“母后的喜恶,真是十五年如一日啊。”
    “看脾气、看学业、看心性,母后的眼光都没偏差到那里去,你再看看最近出的石柱这事,还不能证明当年所求的卦象应验了么?”
    “卦象?什么卦象?应验了什么?”豫王好奇地问。
    景隆帝摇头:“鬼神之言,姑妄听之,不可尽信。”
    太后说:“无论你信不信,反正我信!”
    豫王还想追问,太后朝大宫女琼姑使了个眼色。琼姑当即将豫王请到一边,小声道:“王爷莫再追问太后,触痛了她的伤心事。”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豫王坚持。
    琼姑无奈,只好简单说道:“先章皇后刚入宫时,太后第一眼见她就惊怒不喜,盖因她生得酷似先帝的侧妃莫氏。”
    “莫氏?信王与宁王的生母,当年与母后争正妃之位的那个?”
    “正是。太后特地打听了先皇后的生辰八字,竟与莫氏死的那日一模一样,连时辰都分毫无差——”
    “等等!”豫王打断了琼姑的话,“我听说莫氏事发后被父皇幽囚,抑郁而终,被仆役发现时都死了两三天了。母后如何知道她死的准确时辰——”
    豫王忽然消了声,眼神变得深邃难测。他想到了唯一的可能:莫氏其实是死在他母后手中……
    琼姑只当作没听见,接着道:“太后寝食难安,还找了大师来卜卦,卦象也很不好。太后本想打发先皇后出宫,但皇爷对她的性情、为人与学识都颇为满意,最终还是定下了她的正宫位分。大婚那夜,太后托病不出面,其实喝了很多酒,喝醉后一直咒骂莫氏,又颠来倒去地同三殿下说话……”
    “三殿下……你是说,我早夭的三哥?”豫王诧然道,“母后始终记挂着他……”
    琼姑红着眼圈,叹气:“那是太后最大的心病。三殿下的夭折,莫氏是罪魁祸首。试想,杀子仇人的转世又要嫁给她的另一个儿子,还生下一个长相肖似的孙子,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转世之说虚无缥缈,我不信。”豫王摇头。
    “可太后信!奴婢也信。”琼姑道,“而且奴婢知道,太后只要看着太……那张脸,就会想起先皇后,想起莫氏,想起早夭的三殿下,对她而言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榻旁,太后握住了皇帝的手,恳切地说道:“隚儿,母后也没强求什么。只是希望再多等几年,等二皇子长大,你再对比看看是什么情况。倘若在此之前,他的母族就因获罪一蹶不振,那他就真的一点盼头也没有了。同样是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感受,难道你不懂么?”
    景隆帝任由她握着手,依然不吭声。
    太后近乎绝望地说了句:“我当初选择你做世子,不仅仅因为你更年长、更适合!”
    这句脱口而出话,与没说出口的潜台词,像支利箭穿透了皇帝的心。
    不仅仅因为你更年长、更适合——更因为我在两兄弟间偏爱你。所以我不得不承受“手心手背都是肉”的痛苦与愧疚,承受你弟弟对我的隐怨与不满。如今作为报答,你就不能多看重几分你的小儿子么?
    皇帝的脸微微泛青,又转为了毫无血色的蜡白。他先是以极大的力气,将太后的手捏得咯咯响,很快又松开,火燎般收了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瞥了一眼正在与琼姑说话的豫王。那目光里似乎藏着某种深切的痛楚,又似乎只是既成事实的漠然。
    他用平淡的语气回答:“母后恩情,儿子无以回报,理当听从母后的忠告。”
    “那么对卫家的诸多弹劾,又该如何处置?”太后问。
    皇帝咬紧的牙根骤然松开,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自然是全数驳回。”
    “又该如何回复臣子的质疑呢?”太后又问。
    “这一点,母后不是因为教过儿子了么?”皇帝说,“‘朕只有这么一门亲戚,此事不必再提。’”
    太后欣慰地笑了。她疼爱地拍了拍皇帝的手:“母后没有白疼你。眼下你姨母病得不轻,着实也经不起刺激,等她病情稍有好转,母后亲自去训诫她和她丈夫,让卫家多多收敛,莫要再使你为难。”
    皇帝起身,拱手道:“儿子就不多打扰母后歇息了,母后万安,儿子告退。”
    豫王从琼姑处了解完旧事,见皇帝告退,想了想,也行了告退之礼。
    出了慈宁宫,他大步追上皇帝,促狭似的打量对方平静中透着沉郁的脸色:“皇兄,母后为了对你说体己话,还故意把我支到一旁。此刻该摆这副脸色的应该是我才对,怎么相反了呢?”
    皇帝停住脚步,转头望向豫王。
    豫王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目光毫不退缩地迎击而上。
    皇帝审视了片刻,忽然抬手,拈下豫王肩头的点点飞絮。“飞絮恼人,但也说明春到了。”他说。
    “可不是,万寿节都过了,皇兄又老了一岁。”豫王答。
    皇帝没同他计较,反而淡淡地笑了笑,弹掉了指尖的柳絮:“此物看似洁白如雪,却轻薄得不堪一触……若使化为萍逐水,不如且作絮沾泥。去它该去的地方罢!”
    被捻成团的柳絮落到了地面,很快就与草叶泥土混做了一处,也不过是个普通种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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