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中整齐地叠放着不少物件,阮红蕉第一眼就看到卫贵妃送来的鸾凤璎珞与经书画像,再往下翻,还有一张梵文书写的血经与一份誊抄的《祭先妣文》。
阮红蕉没空去想,为何鹤先生会留着太子殿下所写的祭文。她匆匆翻到匣子的最底层,抽出了一块奇怪的铁片。
铁片两侧向下弯曲,呈覆瓦状,长约一尺出头,宽约五六寸,面上镶嵌着一排排端楷工整的金字。许是因为年份久远,金漆已有所剥落,但字迹仍依稀可辨。
阮红蕉将这铁片移近灯火,仔细辨析着字眼:
……从龙定鼎,于国有功。卿恕九死,子孙三死……
这是什么?
“这是金书铁券。”耳畔有个声音幽然说道。
阮红蕉大惊之下,铁片失手掉落。
鹤先生在它落地前及时接住,放回阮红蕉手中:“无妨,姑姑继续看。”
望着缠在鹤先生手腕上嘶嘶吐信的赤冠银环蛇,阮红蕉呼吸急促,汗湿重衣。
鹤先生握住她的手指,在铁券上移动,耐心解释:“看这里……真空教主闻香,铁券是颁赐给他的……还有这里,说的是他的功绩,率教众拥立太祖皇帝为乱世明王,而后随军征讨不义的前朝,立下了从龙定鼎的功劳。‘卿恕九死,子孙三死’,说的是免除他本人九次、子孙三次死刑。但免刑后革爵革薪,不再保留任何封赏,仅以券换命。”
“这便是百姓口中所言的,免死金牌。”鹤先生的声音轻柔,灯光笼罩下的白丝衣仿佛晕着圣洁的微光,将那张年轻清俊的脸也衬得有如天人。
可他说出的话,却充斥着陈年的血腥味:“金口玉言,太祖皇帝不好收回,便临时想了个法子——大军围剿抓住闻香后,下令先割他九刀,每一刀都不在要害处,算做各抵一次死。最后第十刀,方才割断他的咽喉,结束了这与碟刑无异的恩典。”
阮红蕉泛起一身寒栗,涩声问:“你是……”
“嘘。”鹤先生将手指抵在她嘴唇前,“我保存了这块铁券许多年,不想让它被朝廷发现,因为一旦发现,它就会被销毁,内中国仇家恨、恩怨纠葛也就再也无人知晓了。”
蛇吻近在鼻端,阮红蕉几乎透不过气,但仍顽强开口:“你和真空教是什么关系?”
“我是前任教主的关门弟子,”鹤先生慢慢说道,“唯一的一个。”
阮红蕉不知真空教与朝廷有何纠葛,只听说太祖皇帝在建国初年就取缔了此教,于是她又问:“你是现任教主?真空教祸国殃民,是为了报复朝廷?”
鹤先生笑了:“世人误我良多,看来你也不例外……不过无妨,等你体会到生死无常的真理,自然就通透了。”
生死无常,如何体会……死了,就通透了?阮红蕉骇然摇头。
鹤先生将铁券放回匣子,将手探入她的衣襟。
阮红蕉的双眼于绝望中放出厉光,转身搂住鹤先生的脖子,媚声道:“奴家不愿通透,宁可浑浑噩噩,及时行乐——”
“空色不异,色即是空,诸法实相,其性本空。”鹤先生以一种谆谆教导的口吻说道,同时,从阮红蕉胸口勾出一个贴身佩带的香囊。
他扯断系带,从香囊中掏出一卷小纸条,展开扫视后,轻笑:“人皆以娼.妓为低贱,可以钱帛轻易货之。苏清河却比寻常人高明得多,他货的不是钱,而是情。如此一来,才能使你死心塌地,愿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他可真是个妙人啊!我越发想同他多下几局棋了。”
苏大人不是你说的那样,不要以己度人!阮红蕉很想大声驳斥,但又忽然生出一股不屑。她知道今日自己不能善了,惊惧的心反倒平静下来,从鹤先生手中取走纸条,重又装回香囊内,紧紧攥在手心。
“你动手罢。”她冷冷道。
鹤先生用欣赏的眼神看她,颔首道:“我会为你诵经超度,让你早日回归真空家乡。”
他动了动手指。赤冠银环蛇昂起脖子,张口支出了蛇牙。
屋顶骤然破裂,瓦片纷落之间,两道寒光从天而降,一道直取鹤先生,一道射向阮红蕉面前的毒蛇。
阮红蕉惊惶地向后倒去,那寒光擦着她的门面而过,削断了赤冠银环蛇的头颈。
蛇断头而不死。蛇身蜷曲着掉落,蛇头依然凭着惯性朝前扑去,尖牙狠狠扎进了阮红蕉的脸侧。
阮红蕉尖叫起来,攥住蛇头往外猛拽,皮肉却被蛇牙勾住,瞬间脱出不得。那道寒光紧随其后卷来,削去了那层皮肉,连同蛇头一齐被甩飞出去。
顿时血流如注,阮红蕉捂着缺了块皮肉的左下颚,死死咬住牙根,不再发出痛呼。
她疼得头皮炸裂,泪水填满了双眼,只见两个人影在屋内翻飞,寒光与鹤先生的白衣搅作一团。
眼前光与影的轮廓越发模糊,她忽然想到什么,染血的手在桌角摸索,好容易摸到了那个匣子,紧紧抱在怀中。漆黑最终吞没了一切,她再难支撑,晕厥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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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寂静的街巷被一阵阵密而急的马蹄声踩碎。
苏晏率一队缇骑,携着雷雨撞进了义善局的院门,高声喝道:“我乃东宫侍读苏晏,求见太子殿下!”
东宫的侍卫们原在廊下避雨,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正手持兵器围攻过来,闻声顿时愣住。为首那人认得苏晏,抹着满脸的水在雨帘中仔细辨识,叫道:“的确是苏大人!大人为何雨夜率队而来,如此着急要见小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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