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苏晏骤然清醒,脑中闪过与令狐的一段对话:
“……苏大人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前途无量,但也前途崎岖啊!”
“多谢令大人,本官一定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下官在此先祝苏大人,一生如春风秋水。”
“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感君诚意,晚学受教了,定不负所望。”
沉湎私情,这便是他的“不忘初心”?苏晏心生惭愧。再想起今夜是豫王扣住了多桂儿,让他换上內侍衣袍混进来的,那么豫王想必还在宫内,自己与皇帝在御书房里待了多久,豫王能不知道?
这令狐十有八九是被豫王骗过来的,就是为了提醒他——“弄个明白”可以,“弄玉偷香”不行。
兜头一盆冷水,苏晏什么兴致都没了,忙不迭地跳起来穿衣、穿靴。
皇帝见这情形,也知道今夜不能成事了,一边穿衣,一边盘算着怎么给越发恣睢的亲弟弟苦头吃。
苏晏勉强把自己整理清楚,很乖巧地走过去为皇帝系腰带、戴冠冕。
皇帝轻抚他的脸颊,叹道:“……也好。”
什么“也好”?临门踩了一脚刹车,也好?苏晏心里嘀咕,面上没表现出来,只问道:“皇爷打算让臣去南京做什么?去多久?”
皇帝没有直接回答:“等下了敕令,你自会知道。”
苏晏想了想,又道:“我还是不放心皇爷的头疾,要不要昭告天下,寻找能治疑难杂症的名医?实在不行,西医……西夷的郎中也可一试……”
想到此时,西医才刚刚开始由经验医学向实验医学转变,连人体解剖学都尚未建立,面对这种复杂的脑内病变恐怕也是束手无策。苏晏不由得沮丧起来,越说越小声。
皇帝笑了笑,揽他入怀吻了一下眉心:“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有数,卿不必担心。”
苏晏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就算留在京城也帮不上忙,不如就听从皇帝的安排去南京。
一来,皇帝从不会无的放矢,此行必有使命。
二来,出了春宫图这码子事,恐怕太后更是恨他入骨,搞不好要安排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暗地里把他弄死,防不胜防。还是先避祸保命要紧。
还有一个原因——
他对脑中残留的前世的历史记忆十分在意,尤其关于朱贺霖的一段,虽然记忆破碎且模糊,但总觉得至关重要。或许此去南京与太子相遇后,他能想起来。
苏晏拿定主意,回吻了一下皇帝,向后退两步,行了告退的臣礼。
走到殿门旁,忽然听见背后皇帝唤了声:“清河——”
苏晏回头,朝皇帝浅浅一笑。
皇帝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深深地凝视他,仿佛要用视线将他一笔一划镌刻在心底。
两人脉脉地对视着,似乎千言万语都在这两道交融的目光中了。
苏晏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御书房的——那么醉人的凝望,谁舍得先一步扯断视线呢?他舍不得,皇帝也舍不得。
但他终究还是走在了出殿门、出宫门的路上。
“嘁。”
侧上方有人发出气音,像个随意而无礼的招呼,在清冷的宫禁夜里听得分明。
苏晏转头——向上看——豫王一身玄衣,伸着一双长腿斜倚在屋脊,臂弯里枕着个空酒坛,正朝他戏谑地呶嘴:“弄明白了?”
苏晏翻了个白眼,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豫王把空酒坛遗弃在屋顶,身姿矫健地纵身跃下,与苏晏并肩而行:“我还以为你要夜宿御书房,不打算出来了。”
苏晏嘲道:“下官可是一刻不敢多待,否则殿外就跟那走马灯似的,令狐大人走了,又不知哪位大人要来‘奉召面君’。豫王殿下,你就不怕皇爷治你一个假传圣旨?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豫王哈哈笑道:“我早想到了。今夜之事,皇兄必会重重责罚我——那又如何?除非他真把我关进凤阳高墙,否则我就这么时不时地搅搅浑水,看是他先忍无可忍,还是我先俯首认命。”
“王爷这又是何苦。”苏晏叹气道,“将你圈禁在京城,并非皇爷——”
他陡然消了声。
豫王狐疑地挑眉:“并非我皇兄什么?你继续说。”
苏晏自知一时心软,失了言,抿着嘴加快步伐。
豫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摁在道旁朱红的宫墙墙面上。
苏晏挣扎起来,低声道:“撒手!放尊重点。万一叫宫人、侍卫们看见,你不要脸我还要!”
“看见又如何?”豫王满不在乎地又贴近一步,高大的身躯几乎要将他压进墙面里去,“左不过是我这浪荡王爷故态复萌,朝一个小內侍下手而已,谁敢管?”
苏晏也是在豫王的建议下作內侍打扮,如今反成了不利于己的因素,倒像中了人家的圈套似的,气得脸都红了:“你这人,是不是自己心里不舒坦,也不让别人舒坦?这么几次三番戏弄我,有意思?”
豫王道:“哟,真不怕我再强奸你?”
苏晏白眼都快翻上了天:“都是男人,有没有冲动我看不出来?”
豫王低头看了看自身腰带以下:“你要是能接受,我马上就有。”
苏晏屈膝狠顶,被豫王用手掌握住膝盖。豫王笑道:“你再动手动脚,我就真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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