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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被流放去守陵,虽名分仍在,实已失宠近废,弈者要求他交出的敲门礼,也算是基本完成了。
    他想在离开南京之前,正大光明地出现在苏晏面前,用力抱一抱他的娘子,亲眼看对方惊喜的神情,亲耳听对方唤一声“七郎”。
    ——他们分离得实在是太久了,从上一个春,到这一个春。人生如逆旅,又有几个春?
    沈柒咬了咬牙,从幽暗角落中迈出,刚走了几步,便见一个身穿布衣短褐、发髻上包着黑头巾的老头子,将身拦在他面前。
    老叟的身材干枯瘦小,却如标枪般笔挺,背对着他往巷道中央一站,如同铁骑把守着隘口,万夫莫开。
    沈柒感觉到了一股锋刃般锐利的威压,将手按在刀柄上,峻声问:“你是何人,为何拦路?”
    老叟没有转身,语气生硬地开了口:“北镇抚司如今在你手上带着?”
    沈柒心底越发凛然,拇指抵在刀镡,随时要拔刀暴起。
    老叟嗤道:“锦衣卫如今,真是一蟹不如一蟹!连个指挥使都挑不出,似你这般成色,也只能凑合着管个刑狱。”
    沈柒再次寒声问:“你是谁?再故弄玄虚,休怪我出手无情!”
    老叟转身,露出一张年迈却不枯槁的脸,浓眉豹目,鹰钩鼻很是显眼。
    沈柒见这面容,一怔之后,在脑海庞大繁杂的记忆中迅速搜索出对应的画像,失声道:“你是——”
    老叟道:“前锦衣卫掌印指挥使、五军都督府总都督——袁斌。”
    第287章 一任天地倒颠
    袁斌的大名,对任何一位朝中人而言都可谓是如雷贯耳。
    他是先帝的心腹,统领锦衣卫二十年间,叱咤朝野。为人忠勇凛烈,屡次护驾有功,即便是与监、卫最不对盘的文臣言官们,说起袁斌也几无微词。
    先帝驾崩后,景隆帝令袁斌继续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可他始终因先帝驾鹤而郁郁寡欢,四五年后便上疏乞辞。景隆帝再三留不住,只得加封他五军都督府总都督的荣衔,带俸闲住南京。
    袁斌致仕后,当时任锦衣卫佥事的冯去恶才有了升为掌印主官的机会。
    可惜冯去恶有能力、无人品,在任七八年,将袁老爷子曾经立起的锦衣卫名声败得七七八八,最后以身试法。
    所幸苏晏接手清理冯党的差事后,在沈柒的帮助下将锦衣卫狠狠整顿了一番,去芜存菁,这两年风气好转不少。
    沈柒能力不凡,论功未必不能争一争指挥使之位。景隆帝却用其才能而恶其心性,并疑其可能重蹈冯去恶的覆辙,始终压着不让他再有寸进。
    能力强的,心性不满意;心性满意的,能力又不足,景隆帝遗憾锦衣卫中再无袁斌,于是掌印主官之位就一直空悬着。
    面对这般泰斗级的前辈,沈柒也不觉收了戾气,抱拳行礼:“锦衣卫同知、北镇抚司掌印主事沈柒,见过袁都督。”
    袁斌将双手背在身后,犀利目光上下打量过沈柒,问:“来南京办差?”
    皇帝命他去河南打探廖贼的敌情,他却为了敲门礼而私下来到南京。沈柒闻言心底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答道:“是。”
    袁斌微微冷笑:“皇爷给你的差事,就是日日尾随一个年轻俊美的南京礼部侍郎,喝他买过的酒类,吃他点过的菜色?”
    沈柒握在刀柄上的手指攥得死紧,漠然道:“下官办何差事,即便都督也不合查问。都督若心存疑虑,或可以向皇爷叩问一二。”
    一个早已致仕赋闲的老爷子,会因为对现任的锦衣卫首领的私德产生了一点疑心,就贸然上书皇帝询问究竟?沈柒赌他不会这么做。
    袁斌注视沈柒,目光如审如判,片刻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再不动身回京城,就真要误事了。”
    沈柒恍惚了一下,再抬眼看这个布衣老叟,对方已倏然消失。
    他琢磨着袁斌的话中之意,隐隐生出了一丝警觉,觉得自己的确耽于私情,在南京耗费了远超过预计的时间。
    不能再留,可又舍不得走,舍不得让魂牵梦萦之人再次离开自己的视线。
    ——沈柒咬着牙,下定了决心。他向着集市快走一小段路,隔着几个摊子最后看了一眼苏晏埋头喝汤的身影,默念一句幼年时养母常对他说过的祝语:“否终斯泰,诸邪不侵”,随后毅然转身远去。
    迅速集合手下暗探,沈柒策马驰出了南京,带着一颗回温后重又冷却的心,踏上北上返京的归程。
    苏晏没滋没味地喝完一碗胡辣汤,回到空荡荡的租住房。小北正在收拾衣物,因为太子一走,他们又从宫中搬回来了。
    苏小北问他:“太子殿下要留些侍卫给大人,大人为何坚决不收?”
    苏晏叹道:“我不过一条咸鱼。鹤先生若是抱了斩草除根的心思,太子那边比我更需要护卫。”
    苏小北安慰他:“大人放心,我之前跟着……学了点功夫,就算豁出命也要保护大人。”“追哥”两个字临到嘴边又咽下去,怕自家大人闻之伤情。
    苏晏边笑答“那好,大人我就全指望你了”,边走进寝室。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藏青色缎面暗绣密环纹的大锦囊,平摊在巴掌上,犹豫着要不要拆开它。
    ……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了吗?苏晏扪心自问,太子失了君心,等同流放。而皇爷似与我生了嫌隙,接连几封信都不收,也不回复,仿佛已将我遗忘在南京养老地。我是不是该现在拆开锦囊,看看朱槿隚这个惯于藏着掖着的老男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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