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御史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闻到一股残留的酒味,于是叫起来:“崔通政喝醉了!上朝之前竟然喝个烂醉,在御前胡说八道,按律该廷杖二十,下狱两旬。”
朱贺霖沉着脸,看了一眼富宝。富宝会意,传旨道:“来人,把崔锦屏拉去场外,廷杖二十,给他醒醒酒。”
两名锦衣卫上前,把不省人事的崔锦屏拖走了。
苏晏闭了一下眼,又迅速睁开。他的神色依然平静,却似乎抽离了几分人情味,只剩下兵来将挡的霜利。
崔锦屏醉倒朝会,这个意外插曲令谢时燕暗恼到眼角微微抽搐起来。
当即一名给事中接替而上,出列道:“臣身为风宪官,稽查百官之失是为职责所在。吏部左侍郎苏清河识人不明、用人不当,收受贿赂,举荐庸才,以至朝廷讨伐乱军有此大败。如此眼光与品行,焉能胜任内阁次辅?”
第338章 向苏十二开炮(下)
这发头炮一打,事先安排好的倒苏党们闻风而动,纷纷出列附议,弹劾的弹劾,检举的检举。
苏晏还未及应对,朱贺霖忍无可忍,拍案而起:“这一个个的是想做什么!就算戚敬塘兵败叛逃,该治的也是他戚氏一族的罪,与苏清河何干?你们人人就都慧眼识英才,从没看走过眼?”
皇帝发了飚,一部分官员吓得缩了回去,弹劾的声浪立刻就小了。
谢时燕料到皇帝会偏袒苏晏,故而此刻才出列,一脸息事宁人的笑容,看着像是拉架劝和的样子:“皇上圣明。这戚敬塘的确罪无可赦,可‘用人不当’之过,也不能一味怪罪到苏阁老头上。”
“诸位大人,”他转头对百官说,“谁没有几个沾亲带故的瓜葛,受了人情与好处,顺道帮着提携提携,也是无可厚非嘛。譬如说我,前些日就安排了个老乡当家中护院。只是苏阁老身居高位又年轻气盛,一不小心提携得大了些,才捅出了这个娄子,我相信这绝非他本意。”
谢阁老表面上和稀泥,实际上句句拱火,顿时就有不忿的官员跳出来道:
“安排个自家护院和提拔朝廷官员,这能一样么?怎么,把大铭朝堂当做他家后院了?”
“当初苏阁老举荐戚敬塘提督军务,下官就一直反对,认为此任命过于草率,可是有什么用呢?谁叫苏阁老一张嘴,胜得过满朝文武。”
“唉,苏大人如此年轻就手握权柄、专断朝政,确非国家之幸啊!”
“这才刚入阁多久,就收受贿赂、任人唯亲,往后怕是要卖官鬻爵了!皇上,可不能再一味偏宠苏侍郎,任由其跋扈内阁啊!”
朱贺霖望着跪成一片的臣子,从铁青的面色中逼出激愤的酡红来。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父皇每日坐在龙椅上的感受。
倘若说皇帝的意志是剑,有时剑光势不可挡,可有时一出剑就会遇到重重阻碍。你可以破开纸皮、牛皮、木皮甚至是铁皮,但当那些阻碍一重又一重立在前方,就算再锋利的剑,也有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的时候。
父皇当时为了给他铺平回朝之路,这把剑突破了多少艰难险阻,几乎血洗了半个朝堂,以至于在这些文官口中晚节不保,险些背负上暴君的骂名。
如今,他朱贺霖也要为了保护最重要的人,当一回真正的暴君,将这些弹劾清河的官员,撤职的撤职,砍头的砍头!
朱贺霖转头看向至今一声不吭的苏晏。
苏晏迎面撞上了皇帝亢烈而决然的目光,却脸色沉凝地朝他摇了摇头——仰君威而慑众臣,贺霖,这不是我想要的。
可是我想为你遮风挡雨,就像……父皇那样。朱贺霖眼神执拗。
你不是你父皇,你是你。苏晏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记得吗,你我相约过,一起并肩站在峰顶看盛世乾坤。贺霖,你是明君,不是暴君。
满朝喧哗声远去,唯剩苏晏唇边的一缕笑意。朱贺霖心底的蛮狠暴虐之气慢慢平复下来,朝他回了个“放心,小爷自有分寸”的眼神。
苏晏微微松了口气。
另一厢,苏晏的盟友、下属与“门下走狗”们也忍不住站出来了。
率先的发难是都察院御史楚丘。他反驳着弹劾的官员们,眼睛却是看向谢时燕:“我想问问诸位大人,这‘收受贿赂’的说法从何而来?可有真凭实据,还是血口喷人?据下官所知,戚敬塘来京后,只上门拜会过一位阁臣,便是谢阁老,还献过蓬莱方士的灵丹,谢阁老可是尽数笑纳了。不知这算不算行贿受贿?”
谢时燕被戳了肺管子,忍怒道:“什么灵丹,分明是用毒药害我一病大半个月,我还没治他谋害大臣之罪。你这才是血口喷人!”
楚丘笑道:“那就有意思了。我有三点疑问,还望诸公为我解惑——
“第一,戚敬塘好容易搭上谢阁老的门生这条线,上赶着登门拜见,按说就算行贿,也该行给谢阁老才对。怎么就扯上与他非亲非故的苏阁老了呢?
“第二,他两手空空来到京城,只带了几瓶视若珍宝的丹药,家境亦只是普普通通,哪来的钱财贿赂苏阁老?
“第三,苏阁老当初举荐戚敬塘时,锦衣卫向内阁提交了一份关于他过往战绩的详报,皇上与诸位大人也都看过。既然事先调查充分,何来草率用人?”
“谢阁老可别因为自己吃错了药,就把一腔怒火都冲着苏阁老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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