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居高临下,见那少年菩萨手持莲华与月轮,长眉杏目鹅蛋脸,正面看一副端庄圣洁的模样,背后看会发现一只站酸了的脚向后翘起,青布僧鞋也蹬掉了,脚踝搭在莲花座的花瓣间扭来扭去。他觉得有些好笑,不禁调侃道:“白玉半开菩萨面,乌菱不耐猢狲足。”
旁边酒桌上有人“噗嗤”一声笑起来,说道:“这位公子好文采,好诙谐。”
苏晏闻声回首,是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荆红追见对方似有搭讪的意思,低声对苏晏说道:“大人,我们走罢。”
苏晏也不想节外生枝,便朝那文士拱了拱手以示礼数,转身下了楼梯。
那个文士都已经起身准备相邀了,见状只得尴尬地坐回去,给自己斟了杯酒,只端在手中不喝。酒桌上的同伴问:“师爷倒了酒也不喝,在想什么?”
文士沉吟:“在想方才那位公子有些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一个鼻梁上有刀疤的同伴贫嘴道:“这般貌美的小公子,自然是在春梦中见过。”
旁的人大笑:“班头又说荤话,也不怕挨嘴巴子。”
文士霍然起身,酒杯往桌面重重一撴,酒水四溅。众人吓一跳,却见他脸色凝重中透着兴奋,拔腿就往楼下奔去。
“师爷!”同伴在他背后叫,“出什么事了廖师爷!”
廖师爷头也不回地说:“快跟上!那位公子便是画像中人!”
他所说“画像”是有特指的,衙门公人都知道。疤脸捕头登时跳起来,招呼众人:“弟兄们,悬赏掉咱们脑袋上了,快追!”
一拨便衣衙役紧随其后,追出酒楼,但见人群熙熙攘攘,哪里还有那白衣公子的身影?
疤脸捕头对廖师爷说:“我去集结人手,搜遍全镇也要把他翻出来!”
“慢着!”廖师爷琢磨后说道,“人太多,全镇搜捕不一定能搜到,还容易打草惊蛇。这样吧,先回衙门禀告县太爷,立刻上报朝廷。”
“万一人就这么走了,再也寻不着怎么办?”
“中秋夜他既然来镇上赏玩,住处应该不远,明、后日还有两天灯会,说不定还会来。你们再看见人,先盯紧了,跟踪他找到住处,不要动手。”
捕头也知道,上头的命令是“秘密寻访,一旦打探到行踪立即上报”,并没有叫他们拿人。于是点头道:“我这便回衙门。”
此时,苏晏与荆红追已在镇子另一头的河岸边,混在年轻男女间放水灯。
“阿追选的是红灯,想许愿什么,姻缘?”苏晏故意促狭。
荆红追不吭声,耳根却染上霞色。苏晏也拿了一盏红灯,与他的并排放到水面上,笑道:“好事成双。”
两人蹲在河岸边看流光溢彩的水面,不由握住了彼此的手,十指相扣,无声胜有声。
良久后,苏晏说:“夜深了,我们回家吧。”
“好。明晚大人还想来玩么?”
“不用了,玩个意思就好。明晚中秋,我们在家祭月,你弄一桌山珍野味,要九菜一汤。”
“多少菜都行。”
“我打算酿桂花东酒。桂花已经买了,还有山葡萄、枸杞、冰糖……”
“都买了。”
两人悠悠闲闲地说着琐碎事,身影消失在明媚的月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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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司,岢岚县。
红鬃马一骑绝尘,踏碎了岚漪镇宁静的清晨。
黄土路上,大队疾驰的缇骑扬起漫天烟尘,疲于奔命地追在红鬃马的马屁股后。
红鬃马在县衙前的大街停下,一身猩红色麒麟曳撒的朱贺霖翻身下马,风尘仆仆地进门。岢岚县的知县点头哈腰地迎上来:“佥事大人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大人千万别见怪……”
顶着锦衣卫佥事头衔的朱贺霖懒得与他啰嗦,直截了当问:“哪个是知情者,唤他过来!”
堂下的疤脸捕头快步近前行礼:“小人见过佥事大人。”
“人在什么地方?”
“五日前,就在这岚漪镇的中秋灯会上,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捕头见这位京城来的锦衣卫首领面色不虞、气势慑人,心里直打鼓,连忙接着道,“小人们在附近村落遍寻不着,于是询问了不少山民,终于打听到下落。据一个猎户说,上个月曾在鹿径岭的山脚湖边,远远望见篱笆围着的一座木屋。那木屋离地而建,很是奇特,但不知为何就是靠近不得。”
“为何无法靠近?”
“猎户也说不清楚,估计遇上鬼打墙了。”
什么鬼打墙,怕不是因为被外放的真气影响,脑子混沌了!朱贺霖猜测十有八九是荆红追搞的鬼,那个臭脸侍卫原就是个武功高手,如今的境界更是深不可测。
“画张地图给我。”
“有,有。”疤脸捕头连连道,“前几日便叫那猎户画下地形图,只是潦草得很,小人们照着图也寻不着那木屋。”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粗糙的硬纸。朱贺霖接过来稍作浏览,转身下令:“走!”
转眼间,缇骑们又如风吹云卷般飚驰而去。
疤脸捕头长出了口气,问站在一旁的师爷:“这就是锦衣卫?可太威风了……领头这佥事年纪不大,绝对是个硬茬,我也算走南闯北见识得多了,在他面前那个虚的呀,说话都提不上气。”
“硬茬好哇,能寻到人,这赏赐也就落实了。”知县喜滋滋看着桌案上的悬赏画像,不成调儿地哼唱起来,“我苛岚,好山好水,引哪~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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