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摸一下你的刺青?”
火光中,的的确确是苏彦的脸!
——如果那人就是苏彦,那么苏彦又是谁?
真的只是一个为了逃避科举而游历天下,误入战场的普通中原书生吗?还是如苏彦自己所言,是个借尸还魂的死人?
在两军交锋的阵前营地,在暴风雨后的冰雪河岸,兀然出现在他眼中,从天而降般撞进他的怀里,真的只是个意外吗?
……但此时此刻,这些并不重要。
身份不重要,目的不重要,甚至连立场也不重要——他是阿勒坦,而他是乌尼格,这就够了。
阿勒坦拉开胸前衣襟,将山峦一样雄伟起伏的肩臂与胸膛从两层皮袍中脱露而出,任由上半身的衣袍袖管垂落在胯侧。他的颈上挂着纹饰繁美的黄金项链,镶嵌着祖母绿的菱形坠子垂落在刺青的树冠中央,仿佛神树之心。
深色的皮肤,血色的刺青,黄金与绿宝石交相辉映,苏彦被这股视觉冲击力震撼,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掌心按在了对方腹部的刺青上。
“是我的好摸,还是他的好摸?”
“——谁?”苏彦一愣,恍如梦醒,火燎似的收回手。
阿勒坦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向他缓缓倾身,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门外那个阿速卫,你知道他名叫什么?”
苏彦脑子断线好几秒,才意识到对方说的可能是昨天那个被他摸了肚皮的混血侍卫,露出一抹尴尬的干笑:“不知道。那时我的手冻麻了,便拿他开个玩笑。怎么,他向圣汗告状了?”
“昨夜他向我谢罪。你知道我怎么对他说的?”
苏彦依稀记得进门前看到了那个混血侍卫跟在后面,意味着对方没因为这事掉脑袋,也没受重伤,暗中松了口气:如果因为自己当时脑子发浑,为了验证这具皮囊的取向而伤及无辜,那可就着实害人不浅了。
“是我一时无聊拿他取乐子,圣汗明辨是非,自然不会对一名不敢还手的亲卫太过苛责。”
阿勒坦道:“我对他说,如果是他摸的你,我会砍了他的手。如果是你摸的他……”
苏彦顿时紧张:“就砍了我的手?”
“他可以拒绝,可他没有。所以我罚他站完今日这班岗后,去负责看守俘虏,待到立功再考虑调回来。”
还好只是降岗。苏彦再次松了口气,咕哝道:“放心,我以后什么也不摸,就摸鱼。”
阿勒坦捉住他的手,又按回自己的刺青上:“你可以摸我。”
苏彦讪笑着,使劲往回抽手:“被我一个大男人摸多奇怪,还是找个女子来服侍的好……唔,圣汗这个年纪应该已经立过王妃,呃,是立过‘可敦’了,若是不曾带来,城中也多的是美貌贵女任凭挑选……”
阿勒坦松手,在他庆幸挣脱的瞬间,一把揽住了他的后腰,往前一带。
苏彦再次撞进了对方怀里,鼻尖磕在黄金项链上,鼻腔一阵酸涩,险些飙泪。
阿勒坦将下颌沉沉地压在他的前额,说道:“你答应过帮我解毒,你忘了?”
苏彦当然记得,然而眼下这副情景,怎么看也不像要解毒,倒像耍流氓。他磕磕巴巴地道:“方才在宫外,圣汗不是说过用……神树果实解毒?难道没成功?我着实不通医术,也做不出解药。”
“你想出尔反尔?”
“倒也不是……就是想弄清楚怎么回事。”
就是以你身心为药,来解我血毒。
但这冰冷无情的话,阿勒坦不想对着苏彦说。神树果实的药力太强,解毒同时所造成的性情改变、记忆缺失等后遗症,至今尚未恢复。他自己对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还不甚清楚,如何说得出口?
沉默片刻,他问道:“乌尼格,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苏彦想了想,觉得阿勒坦到目前为止并未做过任何伤害他、诓骗他的事,除开两人在某些观念上略有分歧之外(当然这也难怪,朝夕相处的家人、朋友尚且有分歧,更何况不同世界、不同时代),叫他挑不出什么毛病。
再说,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相处最久、交流最多、受惠最大的人就是阿勒坦了,若是不相信对方,自己在这异国他乡还能信谁呢?
于是苏彦真诚点头:“我愿意相信圣汗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不会恃强凌弱,亦不会仗势欺人。”
这并不是理想中的回答,但至少说了“愿意”。阿勒坦站起身,打开抽屉取出一支杆铃,端正地摆放在柜顶。
苏彦有些好奇:“这是萨满法器?”
“之一。”阿勒坦道,“是师父亲手为我打造,临别相赠。铃是从他使用一辈子的法器上拆下来的,而杆直接取用了神树枝干。你可知关于神树有个说法——‘一枝一叶即是本身’?”
苏彦对他口中的“神树”颇有些好奇,因为想起在某些民族、乃至不少国家的传说中,的确有着“世界中心是一棵巨树”的说法,包括中原神话中所谓连接天地的“建木”,也带有这种远古图腾崇拜的影子。
当然神话只是神话,苏彦猜测阿勒坦口中的“神树”即使存在,也不过是一棵寿命很长、体积很大的参天古树而已。至于果实能解毒,这不是很正常嘛?沿用至今的多少中草药,不都是树皮、草根、花瓣、果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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