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栩竟正挥槊拼杀的身影已近在眼前,胡古雁抽箭搭弦,瞄准对方的盔甲空隙,大喝道:“——中!”
箭矢激射如流星,破空时隐隐有风雷之声。
谁知对方竟向脑后长眼了似的,反手一槊就挥开了飞矢,同时转头朝他不怀好意地一笑,同样大喝:“——中!”
随着这一声令下,两侧的营帐猛地爆炸,空气也不闻火药味,只是粉尘漫天,紧接着营帐一顶连着一顶爆炸开来,冲击力却比火药有过之而无不及,胡古雁连人带马顿时被气浪掀翻在地。
人仰马翻的喧嚣中,他听见有北漠士兵叫喊:“空的!这些营帐都是空的!”
在这瞬间,胡古雁猛然醒悟过来——这次他中计了,落入了朱栩竟精心策划的骗局之中!
——不,准确地说,是从一年前开始,他就落入了这场骗局,成为“谋士严琅”一步步不动声色地诱导与摆布的对象!
此时此刻,胡古雁对严琅的恨意甚至超过了与他兵戈相向的朱栩竟,超过了永远压他一头的阿勒坦。他狂怒地咆哮起来:“杀严琅!杀了他!把这个奸细给我剁成肉泥!”
离严琅最近的,是胡古雁手下得力将领托布,闻声旋即一刀劈来。
严琅在刀光乍起时就料定自己绝对挡不住这迅猛的一击,甚至连拉扯缰绳,催马转向都来不及。生死关头,他只觉身下坐骑陡然一塌,仿佛悬空坠跌似的,从马背上滚了下去,堪堪避过了临头的刀锋。
马匹哀鸣,一股鲜血喷洒在严琅头脸。他下意识地抬袖抹脸,见倒地的战马腹部被长矛洞穿,而这份隔空投掷的精准与力道,除了膂力惊人的豫王还能有谁?
——是豫王殿下救了他的命!严琅知道对方这是要接应他回来,自己只要能逃离周围的北漠兵将,再往前跑几十丈,不,只需十几丈,就能回到安全地带。但紧接而来的爆炸气浪将他掀翻的同时,也吞没了他的意识。
短时间内,周围好几座营帐发生尘爆,使得猝不及防的北漠军队在惊愕之后骚乱起来。
但令他们更加心惊胆寒的还在后面——两侧的山坡顶端,忽然出现了无数军士身影,将大量的檑木、滚石从上方推下来,眨眼间将谷底的人马砸得骨折筋断、血肉飞溅。
滚石檑木间夹杂着裹了油包的火箭,落在毡帐上就烧得一发不可收拾,尚未被引爆的营帐也因这明火接连爆炸。
身陷绝境的北漠大军,不是被烧死、炸死,就是被源源不断的落石砸中,却难以从两侧峭壁逃出生天,唯一的生路——营门口的位置也被靖北军的枪骑与火器包围,冒头一个就射杀一个,不多时就血流漂杵,整个谷底都被染做了丹红色。
性命如草芥,血肉如涂泥,眼前的斗狭谷,简直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豫王面不改色地看着这般地狱景象,仿佛在战场上天生一副铁石心肠。他问:“我们的人都撤了么?”
华翎道:“营内共八百五十人,活着从山谷后的‘一线天’撤离的有五百多人,可惜了战马要被全部放弃。”
豫王又道:“楼夜雪呢?就是胡古雁身边那个叫‘严琅’的谋士。”
华翎面露愧色:“有个爆炸的营帐离他太近,之后我带人上前寻找,没找着,也不知是不是被……”
豫王沉痛地闭了一下眼,旋即睁开:“再找找。尽力找。”
华翎犹豫道:“下面实在太乱了,我们的人一靠近,必然被陷入疯狂的北漠军队吞没。再说,‘一线天’需及时关闭,万一被敌军发现这条最后的生路,末将担心前功尽弃。若要再找,恐怕要等……打扫战场之时。”
豫王也知道此时必须顾全大局。他已经竭力以最小的牺牲,谋取了最大的胜利。楼夜雪与那些牺牲的黑云突骑们一样,都是他心中的痛与敬,是这片百年来浴血奋战、抵御外敌的战场上的丰碑。
他在顷刻间下了决断:“封闭一线天,将胡古雁的军队全部埋葬在这座山谷里。”
一连串沉闷的爆炸声响起,地面摇撼,山石滚落如雨,谷底尽头迎连通两山之间的隐秘小道被彻底封死。
——数百年后,斗狭谷又被后人称为“丹霞谷”“万人坑”,盖因斑驳的褐红土色与地下土层间不断被挖掘出的白骨,都在长久而沉默地见证着史书上那场令人动容的残酷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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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城雪隐约听见呼唤他的声音。
“……老严!醒醒,快醒醒,老严!”
他艰涩地睁开双眼,慢慢积攒残余的气力,终于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从死亡的血肉间向天空伸出一只手来。
天空在余晖里呈现出奇妙的金彤色,他弯曲手指,仿佛抓住了那一片绚丽的火烧云。
呼唤他的人终于找到他,把他从尸山的空隙间拖了出来。
“老霍?”严城雪有些茫然地望着面前的霍惇,“你可真年轻啊……”
的确年轻,面前的霍惇不过十五六岁模样,但已是眉目英发,少年老成。
霍惇面上焦灼的神色尚未褪尽,又被他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逗得几乎要笑起来,皱着鼻子道:“怎么老气横秋的,说的好像你不年轻似的。”
严城雪低头看自己的手脚身形,又摸了摸染血的脸,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
这是……哪里?他恍惚望向周围战火未熄的废墟……是我生厮长厮的村庄?我的家人呢?都被鞑子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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