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轻哂:“于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在陕西担任巡抚御史期间,与这两个贼头兄弟有过一面之缘,还差点招安了他们。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最后他们还是走到了扯旗造反这条不归路。”
说到扯旗,他蓦然想到,这次王氏的队伍旗号变了,以前打的是“重开混沌,替天行道”,虽说听着大气,但无甚新意,军事目的也模糊。如今旗号变为了“立朝扶贤”,也就是说,王氏对外宣称并不打算推翻大铭,而是要匡扶贤君,把朱贺霖踹下龙椅?
他望向站在窗边的朱贺霖——年轻的皇帝因为斋戒而穿了身纯色青袍,腰带亦是深青色的乌角带,显得比平日穿红时要成熟冷峻一些。
朱贺霖很是敏锐,当即转头看过来,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天子的目光中隐藏的炽烈情绪比少年时期收敛了许多,却也更坚凝。苏晏莫名觉得有些耳热,不动声色地别过脸去,继续说道:“‘立朝扶贤’,想扶哪个贤?那对野心勃勃的贼头兄弟作乱数年,可不是为人做嫁衣。我记得王氏军中有个叫石燧的军师,与真空教关系匪浅。如此看来,这个新旗号背后少不得鹤先生的黑手在拨弄,而真空教死灰复燃,又怎么少得了弈者的鼎力支持?”
于彻之此刻也有些佩服他从边塞刚回京城,就对中原动乱背后几股交错的势力洞悉分明,颔首道:“的确如苏大人所言,那个军师石燧便是真空教的传头,王氏兄弟的军队近年人马日增,就有他擅长煽动民心、吸纳信徒的一份功劳。”
苏晏道:“此次逼近京畿的乱军,只是先锋。戚将军已经重创了齐猛,我们要尽快拿下杨会,以免他与主力部队汇合。”
朱贺霖最后拍板:“出动京军三大营,沿卢沟河南下,击溃乱军前锋,不能让他们踏进京畿一步!”
于彻之奉命去调动的大同、宣府与辽东精锐边军,尚未来得及赶到京师。但好在驻京的三大营能有八万人左右,奔赴北直隶的霸州去剿灭一个杨会也够用了。
杨亭有些担心京城的防守会削弱大半,朱贺霖道:“有五城兵马司,朕还有腾骧、金吾、羽林等其他亲军卫,足以镇守京城。”
天性优柔的杨亭依然担心,苏晏对他笑道:“你要相信咱们圣上,他那副金灿灿的御驾往京城墙头那么一摆,抵得过千军万马,对吧,师叔?”
一句话调侃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皇帝。杨亭吓一跳,忙去窥看龙颜,见皇帝没着恼方才定了神,朝苏晏摇头道:“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啊苏大人,君前不可无礼。”
苏晏心道:何止无礼,我把小朱的脸打淤青、鼻血都打出来过,也没见他把我怎么地了。当然他也还手了,不过每次都放水,哪怕生气也不生隔夜气……唉,说来还真有些对不住小朱,回头想想从小到大他待我真的没话说,只除了老想睡我之外……也不知他那个障碍好彻底了没有,还能不能传宗接代?从我这抢走的三瓶回春丹,有没有胡乱吃?唔,抽个空我是不是得去关心他一下……
苏晏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连皇帝几声清咳,都没把他神游的魂儿唤回来。最后还是于彻之看不下去,一巴掌拍在肩头,才把他拍醒了。
皇帝关切地问他为何恍惚,是否身体不适,苏阁老努力把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红纱衣、金铃铛的一幕踢出去,心虚地支吾两句,就想与其他两位阁臣一起谢恩告退。
结果杨亭和于彻之退走了,苏晏在离殿前犹豫一下,忍不住问了句:“那回春丹你没乱吃吧?真不能多吃啊。”
朱贺霖微怔后失笑:“清河这究竟是关心我呢,还是关心你自己?”
“……我自己?”苏晏有点懵。
朱贺霖走近前,揽住他的后腰,往自己身前一贴:“感觉到了?放心,朕还年轻得很,远没到要靠外物才能雄起的年龄,跟了朕不会让你吃亏的。”
苏晏陡然间面红耳赤,挣扎着压低了嗓音:“什么吃亏不吃亏!胡说八道,为君的颜面都不要了?”
朱贺霖反问:“金枪长闲置,宝剑久空悬。里子都填不满,要面子何用?”
苏晏在窘迫中忍俊不禁,脱口道:“不倒的才叫金枪,你那只能叫——”他猛地收口,把“快枪”硬生生咽回去,打了个逆嗝。
“——叫什么?!”朱贺霖沉下脸逼问。
苏晏边打嗝,边说:“火、火枪……”
火枪射速快,换子弹装填也快。朱贺霖两颊肌肉微微抽动,咬牙道:“你不就喜欢摆弄火器?怎么,你那天工院可以整天倒腾着改良枪铳,就不许我这边也改良改良?”
苏晏后背被压在大殿的金柱上,强迫检验改良效果,发现对方的这把火枪许久不见后果真如更新换代了似的,任他一手怎么来回拉枪膛,另一手怎么扣扳机,就是不发射子弹。
他手腕酸得很,喘气道:“行了行了,金枪就金枪吧,我不过一句调侃而已,你就这么记仇……小心眼儿。”
朱贺霖面色潮红、额角渗汗地瞪着他:“这是调不调侃的问题吗,啊?这事关男人的尊严!”
苏晏手指在枪管上颇有技巧地一捏,指尖几乎陷进枪口,终于把射速、弹道与容弹量这最后一道检验程序也完成了。朱贺霖急促低喘着向前倾身,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苏晏后背抵着柱子无法闪躲,只好伸展双臂抱住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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