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贺霖不想下去,便斥责他:“对君主‘你’来‘你’去,还有没有一点为臣之礼?朕看得先治你个犯上之罪!”
幔帐里传来苏晏含糊的声音:“七郎,贺霖,你们不要吵,小声点……”
毒性使他畏光怕声、困顿难当,但求生本能与外界刺激又不准他安静地睡着。寻常人渴睡不得,必暴躁发火,但苏晏看着一室之内的众人,首先想到的他们对自己何等情深意重,所以这股失眠的暴躁只能死死憋住,暗中朝自己发。
身体与精神的三重煎熬,让他时刻如行火狱、如履冰锥。
他有时会突然哭出声来,哀求道:“你们让我睡吧,让我走吧……”
众人心疼又无奈之下,只能殷殷安抚与鼓劲,让他再等一等,再多捱一会儿。“这可太难熬了啊……” 苏晏喃喃道,“七郎,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想着你。” 沈柒抚摸他的脸,“你也想想,想谁?”
苏晏失神地答:“想你——你们所有人。”
这下不仅沈柒无话可说,其他人也沉默了。朱贺霖心里隐隐后悔起来:若是之前不听豫王挑唆非得把沈柒发配出去,是不是就不会造成眼下的局面,也不会叫苏晏平白吃这么多苦,乃至性命堪忧?
他犹豫了许久,试探地问:“清河,五指尚有长短,家中子女多父母尚有偏爱,我们六人,你心里真的分不出个厚薄?”
苏晏再次从渴睡中被唤醒,哽咽道:“我怎么分!怎么分!待我死后,你们把我分尸了吧,称斤论两一人一份,谁都不偏心!”
众人默默地叹了口气。
荆红追道:“先把大人救回来,之后…… 由他吧。谁再仗势逼迫他做选择,我带大人远走高飞。”
阿勒坦深思熟虑后,对荆红追说道:“你的胸怀像草原一样宽广,可以随乌尼格来北漠生活。” 又一指沈柒,“他也可。能戒断黑药丸的瘾,我敬他是条汉子。”
其他三个姓朱的皇族,自然一个都不欢迎。
清和帝正要反击,景隆帝却不动声色地做了个动作——他侧身坐在榻沿,手指抚过苏晏脸侧,揉捏白玉般的耳垂。苏晏睁开眼,迷离地望着他,呢喃道:“槿隚,我还记得,我说过不要‘终年唯一期’,要像寻常百姓夫妻一般,每夜、每夜……”
景隆帝道:“那你得先撑住,活下来。想想你若离开,会有多少人跟着走?”
苏晏愣怔片刻,应诺:“好,我会撑住。你别走。”
众人:……
朱贺霖:不愧是我爹!
豫王如一阵风撞开屋门,带着满身霜尘与湿透的单衫,劈头便道:“人我带回来了!他怎么样了?”
没打算等谁回答,豫王直接冲到苏晏床榻前,汗津津地抱上去:“谢天谢地赶上了!我的乖乖!天知道我这一路上有多怕——” 戛然而止后,他喘口气,转头叫,“霍惇,快!楼夜雪跑不动,你背他!”
楼夜雪哪有脸叫好友背进屋,在走廊就冷着脸一把推开霍惇的手,匆匆进屋。
他没觐见过清和帝,但见一位青年穿着团龙图案的猩红曳撒,连忙行礼,朱贺霖不耐烦地挥手叫他免了,快解毒。结果刚起身抬头,景隆帝的御容撞进眼帘,楼夜雪惊愕万分,险些又跌回地面。
霍惇也震惊无比,一时忘了扶他。好在楼夜雪心神颇为坚韧,比霍惇还快一步反应过来,只当自己没认出,上前给苏晏把脉,查看症状——至于偌大个头的圣汗阿勒坦,他就真的视而不见了。
“…… 的确是中了微臣的‘关山月’。” 楼夜雪皱眉,“中毒已有三日,哪怕苏大人强撑着不入睡,也终有打熬不住的时候。”
“解药呢?快拿出来给他解毒。” 朱贺霖催促道。
楼夜雪收回手,苍白消瘦的脸上,略显刻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他的确精研制毒之道,却是第一次心生对自己过于自负与偏激的懊恼:“臣之前并未对苏大人说谎,‘关山月’是个独品,并未研制过解药。”
朱贺霖绝望之下,想迁怒地杀了他,但话临出口前又生生忍住,肃然道:“楼夜雪,既然你能做出毒药,就能做出相应的解药。朕给你五日时间,你一定要把解药研制出来,否则就算朕不杀你,不杀霍惇,你又如何对得起于你有大恩的苏晏?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若威胁说要大开杀戒,楼夜雪自然会为了霍惇豁出命去研制解毒药,但皇帝却只问了两个 “如何”,叫楼夜雪从懊恼变为了懊悔,一心只想为苏晏豁出命去研制解药了。
楼夜雪伏地行了个大礼,发誓道:“臣必竭尽平生所学与满腔心血,在五日内研制出解药,救活苏大人!”
朱贺霖命人带他与霍惇下去,准备制作解药的房间与工具、药材。
想到又是一轮更漫长焦急的等待,众人顾不得自己疲惫,只心疼苏晏还要继续忍受身心折磨。
豫王见才离开三日,其他几人面容多少透出憔悴,便道:“你们轮流守着他?也加本王一个。”
于是六人轮班,陪着苏晏苦捱,期间楼夜雪两次拿着半成品解药过来试验,都没有起到理想的药效。不必其他人多加催促,平素倨傲而有洁癖的楼夜雪已成了疯魔痴迷的模样,嘴里喃喃念着 “成分对了,比例不对” 又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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