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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亭眼中掠过一丝愧意,答:“并非逃避责任,实是有心无力。年长精力不济又兼体弱多病,尤其近来,一月三十日,于病榻上二十日,非但不能为圣上分忧、为朝廷效力,反倒误国误事,故而乞骸骨归乡,还望苏阁老与诸位同僚体谅。”
    “杨首辅自称年长,实不过四旬,正值壮年。想当初,李首辅七旬尚且不肯言老,还能当堂拳打奸佞,作为学生又怎能不以老师为榜样呢?” 苏晏绕着他走了一圈,上下打量,” 我看杨首辅这六尺高个、这米升大的拳头,别的不说,两个卫浚还是能打得过的,何来年长体弱。”
    有官员吃吃笑起来。
    杨亭有点尴尬。苏晏又道:“说多病误事就更是言过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近来杨首辅抱恙时,我亦休了病假,身心皆瘁,死去活来,还得防着内人们一言不合就拆家。唉,那真叫一个大写的惨字……”
    这下不但杨亭唏嘘不已,其他朝臣也想起苏晏之前病得有多凶险,圣上忧心之下几乎把整个太医院都抽空了,而且看那些太医们的脸色,就好似下一刻就要给他发丧了似的。结果前后不过半个多月,他又顽强地爬起来,去太子城主持两国会盟了,简直是吾辈励志之楷模!
    当然好事之徒也生出了几声嘀咕:“苏阁老尚未婚娶,哪来的内人,还不止一个?”“也没听说他府上养许多姬妾,怎么还能闹事拆家呢?莫非如皇宫西苑的百兽房一般,豢养的是狮虎之流……”
    御座上的清和帝转头掩盖面上一丝窘色,重重地干咳几声。随侍的富宝心领神会,尖声喝道:“肃静——”
    大殿中霎时安静下来。苏晏也觉得自己这下有感而发得太真实了点,连忙拐回正题:“这满朝文武谁没生过病,若是人人生场病就要‘乞骸骨’,岂非一殿都是骷髅架子了?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还望首辅大人收回辞表,继续主持内阁。”
    不少臣子齐声响应:“请首辅大人收回辞表,继续主持内阁。”
    清和帝道:“杨卿你也看到了,不仅朕不同意,大臣们也不同意。”
    杨亭听了,神色反而变得平静,拱手禀道:“臣自称年长多病,确实只是借口,实是因为身在首辅之位,无一日不诚惶诚恐,愧无寸能,唯恐误国。自柱国公(李乘风)告老后,内阁历经数度风波,首辅几易,可以说是青黄不接。当初圣上擢升臣为首辅,并非臣有与之相匹配的才能,而是因为臣可以作为承前启后的中转。
    “故而臣一面如履薄冰地主持内阁事务,尤其在奉‘居守敕’代为监国时,更觉自己难堪大任;一面期待着后来者居上,能从臣手上接去这副重担,好让臣彻底松一口气。
    “时至今日,臣终于等到了这个人——
    “内阁次辅、文华殿大学士、吏部左侍郎苏晏苏清河,身负文韬武略,屡树伟业丰功,更可贵的是他一片公义之心,以天下为己任。由他担任内阁首辅,引领群臣辅佐君主、扶植社稷,乃是众望所归。
    “臣愿收回辞表,继续为朝廷效力,但首辅一职恳请移交于苏晏,如此便是臣之大幸,国之大幸!”
    杨亭说完,深深拜伏于地,不得恩准不起身。
    众人哗然——自尧舜之后,无论帝王还是大臣,只见过设法夺位、被逼退位的,没见过真正自愿禅位的。杨亭此刻一言一行皆是情真意切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被迫的痕迹,当真出人意表。
    苏晏愕然摇头:“杨首辅何出此言!下官资历尚浅,如何能位居杨大人之上,担任首辅?更别说我还要叫您一声师叔呢!”
    杨亭道:“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苏清河,你的确比我更适合担任内阁首辅,不必再谦逊。正如你所言,‘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还望你勇担重任,切勿推脱。”
    苏晏还没回过神来,怔怔地道:“我今年才二十二……”
    “甘罗十二为宰相,周公瑾十三岁官拜水军都督,我朝最年轻的三元鼎甲,位列朝班时也不过十四岁。少年未必不及老,时势英雄两相造。”
    “杨大人说得好哇!” 于彻之抚掌笑道,“少年未必不及老,时势英雄两相造。臣附议!”
    于彻之原本坚决反对苏晏扶持幼主,以防其生出摄政之心,后来得知立代储君之争,只是苏晏与皇帝早就商量好的一出戏而已,始信苏晏忠君爱国之心不亚于自己,而分判大势、制定国策与知人善任的才能又在自己之上。既然杨首辅自愿让位,他身为群辅又何必去反对?
    “臣附议!”李乘风致仕后,吏部尚书之位空缺至今,政务皆由右侍郎代理,而少了主心骨的吏部大臣们知道新的 “天官” 即将诞生,显得比其他几部激动得多。
    “臣附议。”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楚丘,率领一众御史言官表态。
    “臣附议。” 因军功新晋,在武将中声名鹊起的明威将军戚敬塘也出了列。
    “臣附议……”
    俗话说,花花轿子人人抬。锦上添花从来都是人所乐为之事,一时之间附议声四起,莫说那些对苏晏心怀不满的官员们,在群情汹涌的时刻不敢跳出来反对,就连满心嫉恨与酸楚的次辅谢时燕也不吱声。
    谢时燕与江春年对视一眼,见彼此眼中都写着憋屈无奈,但事已至此,除了暗自嗟叹世事弄人,今后努力去抱新首辅的大腿,还能怎样呢?难道要像焦阳与王千禾那般,被皇帝一撸到底,最后连老家宅子都被乱军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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